那清清淙淙敲杯之人,天然是阮小幺。
自小在宣老将军眼中,这个孙子从小便恶劣不堪,挨训挨打那是家常便饭,打很多了,便也养成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厚的性子,现在像避债普通躲着家里给指的一门婚事,便俄然想到来沧州姑母家望一望,趁便过个年。
中间一个少年迷离着醉眼,俊朗的面庞上一片酡红,将木箭一扔,冲着身边小厮道:“几时了?”
杏儿从厨房拿了好几排杯子过来,在内里凹凸不等灌了些水,一只竹筷敲上去,便成了动听的乐律。
宣明庭朝老夫人等道了个吉利,这才道:“就在汀兰居吃了几杯酒,归的晚了,特来请罪!”
大娘子懒懒坐在当中的一张八仙椅上,着了件玫瑰红五蝠捧云花狸毛长袄,素白的腕上戴着件翠绿的玉镯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陪老夫人说话,远远瞧见宣明庭,神采一喜,便招了招手。
他嘿嘿的笑。
戏台子上正唱着一出《胭脂虎》,武旦武生簇锦拥金,打打闹闹,正唱得好不热烈,宣明庭坐在大娘子身边,看了一回,酒意上来,又有些困顿,不耐烦了起来,毕竟少年心性,便再坐不住,道了声,“我去别处玩玩。”
世人只称他为宣二少,便是都城宣将军的二子――宣明庭。
他昔日里常来沧州,对商家的宅院熟谙的很,也不要甚么下人跟着,只想找个地儿醒醒酒,往配房里一趟,待第二日再出去玩闹。却脑中昏昏,脚步便不由自主,远了那热烈之处,又闻声厨房那头下人们喝酒划拳的叫闹声,折了几次,周遭垂垂清冷了起来,一个激灵间,一时也不晓得转到了哪个杂沓地儿。
主宅老夫人的院中正摆着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各家围坐在台下,熏着暖香,抹牌的抹牌、谈笑的谈笑,少爷蜜斯们则嬉闹在一处,各自有丫环仆妇们服侍着,一派升安然乐之景。
除夕夜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道贺团聚,唯有那酒楼客居,妓馆赌坊,却比得上昔日的喧哗喧闹,乃至更甚。沧州城里最驰名的酒楼便是汀兰居,是夜张灯结彩、送往迎来,楼下车马如云,楼上来宾醉不知处,至晏方归。当中一伙浪荡后辈早已撤下酒宴,手执箭杆,哄闹着一只山鸡尾羽的木箭快速往中间那天青牡丹鹤纹的细颈圆肚瓷瓶中射去,恰好射偏,人群发作出一阵嘘声,有人塞满一杯清酒,逼到射箭之人嘴边,“输了输了!满饮一杯!”
“沉稳沉稳!”宣明庭胡乱点着头,“有大哥沉稳就行了,我还得好好玩耍玩耍!”
“少爷,近亥时了。”那小厮道。
“整日价在外头撒疯,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凡事沉稳点,总这么莽鲁莽撞的……”大娘子念叨。
那少年笑着将人轰走,“已报知我姑母了,再不走,要派人来砸场子了!”
“你们玩着,我归去了!”他叫道。
大娘子呸了他一声。
那少年出了门,便一巴掌拍到马背上,哈哈笑道:“红枣儿,我们走!”
府内屋宅划一严肃,飞檐斗拱,一一掩映在夜色中,又被透明的灯火照得黢影黝黝,
红枣儿一起踏过沧州的石板街道,往东而去,到了最东边一户大宅,当门口两个口衔石珠的石狮子,门檐里一副匾额,镶金嵌玉,“商府”两个镀金的大字在那红绸灯笼的映照下,愈发的显眼,大门紧闭,只门前立着两小我高马大的主子,如那石狮子普通。
那叮叮咚咚的曲子还在渐渐敲着,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这可真好听,女人,你如何想到的?”
却本来是阮小幺白日里见着的那匹枣红的骏马,顿时的人也恰是救了宝哥儿起来的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