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孟云晖脾气暖和,仿佛不在乎老婆比他繁华,她也不会傻乎乎去摸索他的底线。
正想遣个小厮带上油纸伞出门去迎孟云晖,丫头走到门前,转头笑道:“想是太太听错了,式微雨。”
孟云晖现在也是仕进的人了,不成能再把这件陈旧襕衫穿出门。
她跟着姨娘长大,学着姨娘如何奉迎太太,如何和府里的管事媳妇打交道,如何在各房姨娘哥哥们的纷争中明哲保身。
他走得急,仓促说完就走了。
小丫头扑倒在孟云晖脚下,一昂首,看到一双冷酷无情的眸子,吓得哇哇大哭,“姑爷饶命!蜜斯看今每天气好,让奴把衣裳翻出来晒晒,奴打、打了个打盹,不谨慎把衣裳熨坏了。”
看那件衣裳的成色,应当是孟云晖在故乡时结识的女子。
幸亏书童常在书房服侍,熟谙孟云晖的风俗,已经替她把书挑好了。
孟云晖面无神采,淡淡地扫小丫头一眼,“不要再有下次。”
霞光渐渐沉入沉寂的黑夜中,巷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各家的婆子站在门口,叉着腰,横着眉头,喊自家儿郎回家用饭。
丫头把烛台移到窗前,杨娴贞翻开字帖,铺纸执笔,一撇一横,细心形貌。
孟云晖眼眸深处的高兴没有逃过杨娴贞的眼睛。
这件襕衫是孟云晖从故乡带到北京的,和一堆棉袜、布鞋放在一处,杨娴贞经常见他把衣裳翻出来让下人晾晒,但从没看他穿上身过。毕竟是件旧衣服,细心看,能看出衣衿前模糊约约有几道洗不去的油污,袖口另有较着的补缀陈迹。
神采是不在乎的,内心却翻江倒海。
胖丫头看一眼不知所措的杨娴贞,狠狠心,伸手在小丫头背后悄悄推一下。
丫头在一旁小声道:“太太,歇会儿吧,别把眼睛熬坏了。”
杨娴贞攥紧梳篦,冷静道:不过是少年旧事罢了。
就算孟云晖此次回籍返来时,把那女子一并带回顺天府,杨娴贞也不怕。
姨娘怕迟误她的事,催她马上解缆。
不像杨娴贞的娘家,深宅大院,僻静幽深,闲杂人等不敢在阁老府邸四周逗留,早晨又有宵禁,每天都有兵士来回保护巡查。从早到晚,宅院里静悄悄的,冷僻清的。坐在绣房内,只能闻声园子里清脆动听的鸟叫声,和丫头们在院外浆洗衣裳的嬉笑声,外边的贩子再热烈再繁华,里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官民商贩混居的贩子陋巷,就是热烈。
她是庶女,姨娘大哥色衰,早被父亲忘在脑后,她脾气笨拙,不会甜嘴哄长辈喜好,也不受父敬爱好。太太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一窝半大小子,闹得她每天犯头疼,实在没有精力看管庶出的后代,干脆让各房姨娘本身教养后代。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小丫头哭天抹泪,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
已经回锅热过两次的饭菜送到正房,伉俪洗过手,坐下用饭。
杨娴贞的笑容凝在脸上,结婚以来,孟云晖一向和和蔼气的,向来没有像明天如许,用这么峻厉、这么陌生的口气和她说话。
孟云晖一天不主动提出典新房,她就必须放心住下去,毫不能暴露嫌弃居处的意义。
她手里拎着一件半旧的乌黑襕衫,往杨娴贞跟前一递,转头瞪眼跟在身后的小丫头,“这小蹄子,熨衣裳的时候竟然敢打打盹!姑爷的衣裳都被她烫坏了!”
一阵欢畅的鼓乐声飘进低矮的院墙,丫头关上门窗,把喧闹的人声隔断在外,小声嘀咕:“天快黑了,谁家这时候迎亲?”
但是,才高八斗的杨阁老,不准家中女孩儿读书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