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澈待他斟满酒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饮了一口含而未咽,清洌的酒香带着辛辣,因着是新酒,味道便不及陈酿醇厚,还带着些许涩感,苏子澈缓缓咽下,未置一词。陆离不知这酒味道如何,轻声问道:“可有婢女?”苏子澈噗得笑了起来,道:“又不是梅花酿的酒,那里会有婢女。”他抬手为陆离斟了一杯,“来。”
苏子澈收剑入鞘,只觉畅快淋漓,连日来与黎军的对峙不下与得胜的艰巨尽皆散去,只余漫天的大雪和他手中的长剑,仿佛这人间诸事都已消逝,只感遭到六合的宽广。他去岁的时候寄书给天子,说不恨人间战事纷,实在是骗他的。
边操琴边听他吟唱的李巽听到此处,不由四下一望,满座英豪发冠皆覆满白雪,可不正似白首?像是几十年事月倏忽而过,他们都已到耄耋之年,韶华老去,却还能够弹剑作歌,或是击节而和,听风骚不羁的郎君唱一曲荒腔走板的金缕曲。他指尖未停,曲调却跟着歌声变得苦楚,只听那少年又唱:“别后思忆怎消受?趁韶华、风骚意气,剑光驰骤。”声落剑起,剑光吼怒,舞得人目炫狼籍,几近看不清此中舞剑的少年,“试问满座江湖客,阿谁堪为敌手?”
雪越下越大,盘中的残羹残羹已覆了薄薄一层雪,本来李太白诗中所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不止是夸大之辞,漠北的雪花,的确是长安长年不遇的,起码在他十几年的影象里,长安从未有过如此大雪,几近要将六合都完整冰封的大雪。苏子澈声音蓦地一低,唱道:“雪满冠,似白首。”
“酒酣处、琴歌驰驱。不恨他乡无端旧,恨天涯不见故园柳……”剑势更盛,声音却垂垂低了下去,这句以后还应有一句,可席上诸人谁也未能听清。他脸上酒气感染的轻淡绯红还未褪去,舞剑以后色彩更盛,清澈的眼睛里蕴着一汪水,映出六合间的茫茫大雪。
可那一人现在或许正拥着大明宫里独一的男昭仪,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中赏风吟月,将他与他身后的万千将士都忘记一旁,只在捷报传来才会淡淡一笑,道一句赞成之言。他原觉得本身身在边陲,能够对长安产生的统统都漠不体贴,但是他做不到,他明知那坐拥三千美人之人不止是他的兄长,更是这天下的君王,可一想到伴随在君王身边的人不是本身,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这一曲《金缕》唱罢,贰心底亦是涌起韧如蒲草的思念,将他整小我都紧紧缠住,愈发显出这六合的浩大与他的孤寂来。这边城的流血漂橹,烽火烽火,淬炼出他一身的傲骨,也只要在酒酣高醺时,才敢暴露深深浅浅的厌倦。旁人是学成文技艺,货与帝王家,而他统统的尽力与抱负,只为帝王一人。
这一声唱出,配上那突然漫起杀意的剑势,竟教席上诸人无不背生寒意,隐在骨肉当中的豪情蠢蠢欲动,一觞烈酒饮入喉,不由得连声道痛快。
金缕曲便是贺新郎,因词人叶梦得贺新郎词有“谁为我,唱金缕”之句,故而得名金缕曲,此曲声情沉郁苦楚,原不该在此欢宴上弹奏,可苏子澈兴趣所至,等闲无人敢拂其意。
苏子澈面上无悲无喜,身形微晃,执剑起舞,清越的声音亦随琴声而起,“酿雪成新酒。忆当时长安月下,暗香盈袖。”陆离微微一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金缕曲若以入声为韵,则曲调激越,若以上声或去声为韵,则趋于苦楚,李巽弹的是激越之声,苏子澈却用了上声为韵,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坛,又持续凝睇舞剑的少年,不知他是为了这坛采雪而酿的酒才用此韵,还是因着贰内心本就沉郁难过,是以选了这悲郁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