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我说话，柔桑便叫道：“玉机姐姐别怪表哥了，是我让表哥带我来的。我好久没见姐姐了，莫非就不能来看看姐姐么？”
我心中烦乱，遂对付道：“殿下叮咛奴婢好好读书罢了。世子想是刚进府，还是快去处殿下存候吧。”
我晓得熙平长公主对女儿期许颇高，偶然不免管束得严些，柔桑为此常向我们抱怨。我瞟了一眼高旸：“世子怎能将亭主带到这里来，也未几叫几小我跟着。”
高旸道：“我们还是归去的好。巴巴地过来，有人还不承情。”
柔桑身着淡黄小袄，像一朵迎春花扑进我怀中，又拉着玉枢的手不放。我笑着扶好她，方行了一礼。
我一面在腰间系上玉佩，一面道：“天然要请殿下过目。”
玉枢忙拉了柔桑的小手，带她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世子与亭主请稍坐，奴婢去沏壶茶来。”踌躇半晌，又叮咛我好生作陪。
母亲为我披上大氅，又在我怀中塞了手炉，叮嘱我对长公首要谦恭有礼。我一迭声地承诺着，与小菊一道往上房走去。
思路烦乱而沉重，脚步亦越来越慢。新年里下了大雪，甬道两边高高堆起的雪，白日熔化，夜晚又固结成冰，被人一通乱踩，成了灰玄色。我谨慎翼翼地走着，浑身生硬。
忽听柔桑娇声道：“玉机姐姐，我都有好几日没见你了，好轻易我让表哥带我来，你只顾着和他说话！”
玉枢樱唇微颤，不敢正视我：“这衣裳本是你入宫要穿的，你不能穿了，我才穿的。”说到最后，声如蚊蚋，几不成闻。
高旸接口道：“这个主张妙。本日晴好，梨花开得又盛，我们就坐在梨树下听玉机讲典故，岂不甚好？常听姑母说玉机熟读史乘，本日该当领教。”
高旸这才徐行而入。自从前次在甬道一别，我和他足有三个月没见。他又高了一些，两颊冒出零散痘点，一张脸脱去了稚气的表面，圆湛中微露棱角。一身竹纹长衣，腰下丝绦万缕，风采翩翩，悠然闲适。我和玉枢赶紧上前见礼。
我笑道：“多谢亭主夸奖。”
我犹疑半晌，鼓起勇气道：“启禀殿下，这是奴婢的母亲亲手做的，奴婢……想穿戴它入宫。”话一出口，又不由悔怨。
我心中一沉，无话可说。
我磕了一个头：“奴婢惶恐，永不忘长公主殿下的教养提携之恩。”
柔桑一双小手不知甚么时候已搭在我左臂上，将我推来搡去，口中不断说道：“玉机姐姐快讲故事给我们听……”
穿堂风吼怒而来，猛地撞入怀中。我合起大氅，抱臂低头疾走，俄然脚下一滑，人今后仰倒。目睹要一跤跌倒，忽觉背内心一只温软的手掌又轻又稳地托住了我。
柔桑又叫：“阿谁紫红色的也好。”长公主抿嘴一笑，转头向柔桑道：“紫红色的当然鲜艳，却显得陋劣轻浮，如果宫嫔穿这个色彩也就罢了，但是你玉机姐姐是去宫里做女官的，须沉稳些才好。”
此人是信王世子高旸，自小便随王妃林氏来长公主府读书玩耍。熙平长公主虽只是他的姑母，待他却如亲子，事无大小，甚是经心。高旸本年十四岁，自前年始就单独出入长公主府，在府中亦非常随便。因男女有别，我向来没有和他一起读过书，但每常在府中见到，也算是熟谙的人了。
在我回身的那一瞬，余光瞥见他向我伸出右手，口唇微动，眸中交叉绝望与惭愧之色。快步走出十数步再度回望，人已不见，视野中只余连绵空荡的甬道。脚下湿滑，冷风如刀，怀中的手炉已然凉透。我单独一人，一步一滑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