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仙双手颤抖,说道:“这是……”
我忙道:“长公主殿下甚好,娘娘不必担忧。”
高曜道:“玉机姐姐和孤一道归去吧。”
我拉起他的小手道:“旁人作何感触、如何行事,殊难预感。即便是天子,纵能管束天下口舌,却没法摆布民气。夫子固然不公,但若殿下毫无错处,他便也无从罚起。至于那两个学倌,本就是粗鄙之人,他们说的话,全无见地。殿下不必理睬。”
芳馨道:“那两个学倌在大书房中非议皇子,这但是宫中的大忌。女人只需禀告圣上,天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又何必让二殿下如此忍耐?”
我心知慎媛有异,只得转头对高曜道:“殿下且归去和小钱踢鞠,待娘娘醒了,臣女再派人去请殿下,可好?”
我勉强浅笑道:“娘娘对臣女有恩,这本是臣女该当的。”
小九低头道:“自打娘娘住进历星楼,便不准奴婢们开窗,也不肯出门走动。因为不透气,奴婢们不敢用炭,是以这屋子有些冷。女人可要用炭火么?”
我松一口气,端端方正行一礼道:“烦请姑姑通报,我想去处娘娘存候。”
很久,我起家开了门窗。最后一缕落日斜斜照入楼中,像一道锈迹斑斑的剑影。我扶了慎媛下床,在妆台前坐定。昔日的红檀木九重秋色阔镜妆台早换作了浅显的榆木清漆妆台,嫁妆中也没了昔日的珠玉光辉。我唤惠仙出去为慎媛梳头,又看她吃了些东西,方才退出历星楼。
慎媛的右手紧紧攥住黯然无色的锦被,左手握住赤金红宝石胡蝶簪,颤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也唯有你还肯来看我。”
未几时,午膳齐备,高曜便随乳母李氏回启祥殿去了。日头高照,身上竟有了汗意。我脱去了织锦毛皮大氅,大大松了口气。芳馨折起外套,叹道:“女人这又何必……”
【第二十四节 双生双逝】
历星楼已经非常陈腐,金漆牌匾班驳不堪。屋顶上有几片新瓦,楼前的衰草被清理了大半,檐下极新的橘色宫灯衬着灰败的门楣,显出草草补葺的陈迹。西面不远处,能瞥见漱玉斋的主楼玉茗堂,琉璃翠瓦光彩流转。历星楼被覆盖在这夺目的光彩之下,似一只脱了毛的小兽,脆弱而充满敌意。我牵着高曜的手缓缓走近,小钱上前叩门。
高曜仍觉委曲,一味低头不语。我晓得他年纪尚小,一时还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陪他悄悄坐着。很久,他扬眸道:“玉机姐姐,你是说父皇还是会让孤做太子的?”
天井中铺满了百般花色的锦被,中午的阳光炽热似火,棉絮中的湿气与霉气滋扰在一起,混着红梅的清郁香氛,变成一股世俗之气。只见红芯带着两个小丫头将午膳端进了南厢。我深吸一口气道:“日子还长。皇后倒了,这太子之位,临时不提。倒是如安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才最紧急。”
巳正已过,尚太后一身洁白短衣,腰间系一条麦穗金缎子在空旷的前院中舞剑。太后虽已年近半百,但阔背纤腰,四肢苗条,身姿还是如少女般苗条与健旺。金色缎带和银色剑光交叉,在雪中舞成一道富丽的幻彩。远远瞥见慎媛的左臂上搭着一袭裘皮氅衣,手持一幅绵软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她低眉顺目,对天子与周贵妃视若不见。
惠仙点点头,回身上楼。我命芳馨等先回长宁宫,本身和小九关了大门。室内一片暗淡,另有些阴冷。桌上摆着几件白瓷茶具,小九忙上前来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茶水早已凉透,且苦涩难言。我不由蹙眉:“娘娘昔日最不喜好饮浓茶,怎的这茶如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