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风雪残虐。我打发走最后一个证人,有力地瘫坐在书案前,望着一桌子的笔录发楞。窗外风声如虎啸,间杂着断枝的轻响,仿佛野兽唇齿间皮肉扯破、筋骨折断的含糊。远处有哭声传来。所谓“朝夕举声”,这会儿恰是傍晚,易芳亭和桂园正在举哀。
皇后道:“武库爆燃,铳炮管雷倒还主要,只是图纸被烧得一张不剩了。北燕亡国期近,汴城中另有这等死士,当真是本宫忽视了。”
那两个女子一人提了一盏宫灯,都披着大毛大氅,闻声异响立即转过身来。宫灯照着两张惨白呆板的面孔,泛着微冷的雪光。此中一张面孔犹带着仇恨与凄绝,双眉高压,目中尽是不甘的肝火。我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慎嫔娘娘!”
史易珠话中有话,我不便接口:“mm的话,我记下了。”说罢看了一眼芳馨,芳馨赶紧走上来道:“二位女人该用膳了。”
我叹道:“宫里多事,能不烦恼么?”
室内太热,我出了一身汗,一口气喝下已然凉透的奶茶。史易珠拈起写好的最后一张笔录,悄悄摇摆,苗条洁白的五指在火光下好像白玉。一股潮湿的墨香劈面而来:“姐姐最是断案如神的,这一次恐怕豪杰无用武之地了。”
正要寝息,忽闻皇后传召。我坐起家,一面拢着头发一面问道:“叨教罗公公,娘娘呼唤究竟所为何事?”
史易珠道:“姐姐的聪明闻名朝野,陛下又夙来喜好知书达理、心机机灵的女子。如有朝一日嫁入宫中,诞下皇子,自也——‘大有但愿’。mm大胆,叨教姐姐一句,到当时,不知姐姐的心会向着谁?”
史易珠不觉得然道:“封家夙来圣宠优渥,封若水又申明在外。刻薄的,幸灾乐祸的,又何止我一人?她是有几分小才情,但是过分自大。何况她父亲的司政之位,谁不爱呢?”
史易珠道:“若论烦恼,女官当中谁能烦恼得过于大人和封大人她们几个?姐姐高坐在此,当无忧才是。”笔在净水中一晃,墨迹如纤云卷了又散。我换过一支笔,不睬会她。史易珠恍然道,“我晓得了,姐姐莫不是又要殚精竭虑地救人?我劝姐姐别再费这个心了。三位公主和皇太子暴毙,绝非姐姐一己之力能够救下来。”
史易珠欠身道:“mm只是猎奇一问,姐姐莫怪。”
芳馨从柜中拿出长衣与大氅,又重新在手炉中添上炭。仓促换衣已毕,还是是绿萼带着两个小丫头跟我去玉华殿。风雪虽小了,却奇寒难耐。双足很快僵冷,行路如木头人普通生硬。雪花劈面而来,很快连双颊也没有知觉了。唯有怀中的手炉另有一丝暖气,紧紧抱住恐怕掉了。
我叹道:“姑姑这话,用在我和锦素身上倒还贴切。史女人的心机,却很难说了。”
我笑道:“mm劝我的话,我几时没有听过?”
芳馨出去笑道:“罗公公现在也太谨慎了。”
忽见两个女子的身影从书廒后闪出,我低喝道:“噤声!”
史易珠走后,芳馨出去换炭盆,一面笑道:“女人和史女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史易珠道:“非是我沮丧。远的不说,便说嫁到北燕去的升平长公主吧。我有一次听昌平公和睿平郡王说,长公主现在很不好。”
我笑道:“天下不快意,恒十居七八。越大越晓得生之艰巨,一时的要好,能当一辈子么?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何况我和她本来便是因利相合,他朝利尽,性命相搏也说不定。”
史易珠笑道:“好一个‘父子兄弟,罪不相及’[16]。可惜她的罪不由姐姐来定。”天子若得知四个孩子的凶信,会如何措置世人?以天子对慎嫔、睿平郡王、升平长公主和昌平公的断交,恐怕锦素她们一个也活不了。我叹道:“固然如此,这些话又何必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