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望着他的眼睛,我的心竟宁定下来:“陛下所言甚是。她不会,焉知她身后的人也不会呢?”
天子道:“贵妃却不是如许说的。倘若李大人于此案心有迷惑,就算不上书,也抢先禀告下属才是,单单叨教一名内宫女官,更避开掖庭令伶仃抓捕,于做报酬官之道,甚是分歧。但倘若这位内宫女官率先发觉此案的不当,命令掖庭左丞悄悄查访,这另有两分辩得通。朱大人当初受皇后嘱托,查过此案,深悉案情,本就是最轻易梦见义阳的,是不是?”
沉默半晌,只见宫人捧着漱盂等物又走入幕中。我无话可说,只得讪讪道:“怎不见沅芷姐姐奉侍殿下?”沅芷是和长公主一道长大的贴身侍女,随长公主远嫁北燕。
她的声音安静如水,感喟柔如清风,那一点沙哑暗沉是恰到好处的装点,是帝国公主明丽光辉的生命华锦上一点烽火的焦灰。我低头道:“是。”
绿萼道:“幸而她是位公主,驰名医顾问,不然伤成如许恐怕活不下来了。”
幕后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道:“朱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升平道:“她是代孤去死的。”说着长叹一声,“盛都城里粮食告乏,他们把孤从宫里带出去的人全都杀了,只留下了沅芷。”
天子浅笑道:“本来朕看了这封奏折,是要宣召李瑞的。是贵妃说,李大人问不问不要紧,倒是朱大人不得不问。”
她的口气越是安静,我的心就越痛。我强自忍耐,绿萼却惊呼一声捂住双眼,几乎哭了出来,仿佛她就在城头亲眼目睹最靠近的人被烧死。升平接着道:“沅芷就是如许死的。皇兄的攻城雄师就在城下抬头看着。孤多但愿上面的人能射一支箭杀死沅芷,但是城太高,他们离得太远,箭射不上来,弹子也射不上来。沅芷身后,他们要将孤也架在柴草上烧死。孤趁他们用心,再次摆脱,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周身骨骼寸断,便成了这副模样。”
待她进了玉茗堂,绿萼轻声道:“听闻长公主殿下只在回宫的那一日见过两宫,今后就再没让人进过玉茗堂。本日也不知见不见得着。”
芳馨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沉沉暖意从背心散开:“那女人秉公答复是最好了。”
我叹道:“害死三位公主的人,其本意并不在公主,而是要诱杀皇太子殿下。臣女猜想,当皇太子殿下跳入水中,小虾儿发觉殿下不但深谙水性,并且身负武功,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皇太子殿下毕竟还是吃惊过分……”说着垂首更深。
我被扶出了仪元殿,在朝阳下方渐渐复苏过来。宁定半晌,我转头对小简道:“多谢公公。依公公看,陛下方才可恼了我?”
天子道:“皇太子在桂园会不会是为人所害?”
我正色道:“陛下圣询,臣女不敢坦白。世人的明净,全赖圣裁。”
我恭敬道:“若殿下情愿说,臣女洗耳恭听。”
模糊听得幕后沉缓的感喟声,“孤离宫的时候,朱大人还只要十三岁,现在快十六岁了吧。孤真想见见你的模样……”
未待我答复,便听升平道:“杀人是为了吃掉他们充饥。”
【第十节 斯有何乐】
天子道:“你无罪,起来坐吧。”
天子接着问道:“谁最想暗害皇太子?”
我赶紧跪下恭送。直到天子出了仪元殿,我这才站起来。谁知腿上一软,又跪坐在地毯上。盗汗如麻,头大如斗。耳边嘤嘤而鸣,面前昏黑一片。小简和绿萼赶紧出去扶起我道:“大人快起来。”
我微微松一口气,双手接过奏章,展开细读。这是李瑞的奏章,说话朴素,笔迹却矗立娟秀,倒似出自女子之手。奏疏上说,掖庭属左丞李瑞,某夜梦见义阳公主在冰下展转摸索,似有所诉。醒来后心中难安,疑虑颇深,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就教内宫朱女校。朱女校沉思熟虑,批示若定,料事如神如此。后将抓捕、诱供、跟踪、灭口之事一一详细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