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老爷秦保换下了宫宴时穿的吉服，脸上的酒气潮红还未消逝。他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神采有些怔怔。好半晌后，他才对身边仆人道：“去把三蜜斯请来。”
那小贩没瞧出二人间的难堪氛围，而是持续热忱地倾销本身的胭脂：“彻夜乃是上元佳节, 买盒胭脂送给才子，那也是应景呀！这位公子, 您不如瞧瞧吧？”
“檀儿啊。”秦保咳了咳，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回秦家这几日，为父事忙，不如何陪着你，你不免心底生怨。不过，本日召你来，为父的确是有一桩事要说，你且压下心底气愤，仔谛听为父一言。”
很快，她便把阿谁好笑的动机抛出脑海以外。
去宫中这一日，指不准会碰到甚么伤害。
这山头峻峭，本就是杂草丛生、地盘湿滑；再兼之夜色浓厚，只要一个小小灯笼照明，秦檀走得非常踉跄。一不谨慎，她的鞋履一滑，全部身子便朝下落去。
她出去的时候并不短，到家时，前去宫中插手宫宴的秦家人们已经返来了。下人们跑前跑后，忙着打热水、递酒茶，服侍主子们换衣。
额头触到湿冷的泥土时，她的鼻尖忍不住微微一酸。草叶挠着她的脸颊，叫她浑身发痒，几冲要动得颤起来。
她在想，若娘亲还在，定会心疼她嫁给了贺桢，更会心疼她当年在庵堂刻苦受累的那几年。娘亲会温温轻柔地看着她，奉告她“戋戋一个贺桢，没甚么了不得的”。
她将手心攥紧，指甲几近刺入肉间。
谢均打量一眼她身上素净简朴的穿着, 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谁也猜不到，现在的她在想甚么。
他想到宫宴上的事情，心底就一阵百感交集。
说罢，秦檀就松开了谢均的手。
秦保说着，心中却自有一番筹算。
秦檀磕过了头，取脱手绢来，替朱氏擦拭墓碑；又命两个丫环上来，洒扫墓前、拜访供品。好不轻易，才将宅兆前清算罢了。
“檀儿，此事虽是借太后之名；但真正想见你的，乃是皇上。”秦保抬高了声音，小声道，“皇上说了，他不过是想见见你生的甚么模样，脾气如何；旁的事，他一概不会做，你且放心入宫去。”
思路抽回时，秦檀便到了他的跟前。
――檀姐儿生的如此绝色，难怪皇上见之便念念不忘；纵是她嫁了人，也还是一副魂牵梦绕的模样。看来，当初让檀姐儿嫁给贺桢，实在是下错了一步棋，失策，失策。
她驱走了小丫环，单独坐在了荷池边的大石块上。
“…未曾想过。”她低声道，“大不了，今后出了秦家，自主家门便是。”
如果谢均在就好了，不管碰到甚么事都可化险为夷。
苗条的手指掠过秦檀的腰间，虽隔着衣裳，却还是如带过一串火舌普通，叫她肌肤蓦地滚烫起来。秦檀怔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些严峻。
她瞧着瞧着，心底俄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感慨：这人间，如何会有谢均如许都雅的人呢？
从秦保的书房里出来后，秦檀走在酷寒的夜风里，神情微凝。
一阵“嗦嗦”轻响，秦檀提起裙摆，穿过了狼籍的杂草丛，走到了朱氏的墓碑前。灯笼盈盈的光照出墓碑上的笔迹，秦檀咬着牙，沉默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谢均陪着秦檀, 出了城外。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都城中。热烈的灯彩还未闭幕，街上还是有鱼龙齐舞的响动。秦檀向谢均告别，领着两个丫环，回了秦家。
秦檀看着谢均故作安闲地侧身，她不由得有些想笑。
本来堂堂的宰辅大人, 也会因扯谎被捉而感到宽裕。她还道, 他老是那般天人模样, 如一道月环，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