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内有一处一进深的院落,苏晋抬目望去,上书“清平草堂”四字。柳朝明推开院门,独自走到草舍门前,道:“便是这里。”
沈奚促狭一笑:“你看着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端庄道:“周通判,本官恕你无罪,命你平身。”
柳朝明站在背光处,对苏晋道:“老御史平生,曾十二回入狱,无数次遇险。景元五年,他去湖广巡案,本地官匪勾搭,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以手挡刀,被斩没了右手五指,他没有退;景元八年,圣上猜忌平北大将军有谋反之心,他冒死劝谏,被当作翅膀关入诏狱三年,受尽折磨,他没有退;景元十一年,圣上废相,以谋逆罪连累万余人,他自诏狱一出便进言切谏,圣上一怒之下要杀之,他仍然未改初志。”
柳朝明一愣,约莫想到他说的是谁,问:“你如何晓得?”
柳朝明知他素爱拿人逗闷子,抬步迈进前堂,说了一句:“周通判平身。”
周萍扑通一声又往地上跪了。
四十年前,景元帝自淮西起势,曾一度求贤若渴。厥后他部下人才济济,再佐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计(注),终究介入江山。
苏晋接过茶放在一旁,回身去扶周萍:“沈侍郎这句话可问住下官了,柳大人一身正气,不也防不住跟沈大人订交?”说着,懒得再理沈奚,问周萍道:“皋言,何事来寻我?”
沈奚道:“你晓得这天下白痴都有甚么共同点吗?”比出一个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苏晋回了个揖:“侍郎大人好。”说着就要拜下。
苏晋的心倏然一紧,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才不至于昂首暴露惶恐的神采,“略有耳闻。”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盗铃。”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圣上曾三拜其为相,他本早已归隐,可惜厥后相祸连累太广,涉及到他。老御史恰是为谢相请命,才受得杖刑。
周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在内心衡量了一下官品,诺诺起了。
又是个穿便服瞧不出身份的,看了周萍一眼,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周萍便跟他跪下了。
苏晋道:“此事我传闻过,当时满朝文武为其请命,才让老御史保得一命。”
柳朝明也没理他。
沈奚忙道:“免了免了。”又往前堂里努努嘴:“此人是你朋友?”
沈奚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作一团:“这是甚么胡涂烂账。”
柳朝明冷眼扫他一眼。
柳朝明看着她拈香燃烧的模样,俄然想起老御史生前所说“若能得此子,必然收在身边,好好教诲”,以及他临终时,曾握着本身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柳昀,苏时雨这一世太难太难了,你必然要找到他,以你之力,守他平生。
朱南羡定了定神,决计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声道:“苏知事,这么巧?”
苏晋避开柳朝明的目光,看向奉着老御史牌位的香案:“柳大人,我不肯退,我只是不明白,退便错了么?凡事极力而为不能如愿,是不是尽早抽身才更好?莫非非要如西楚霸王败走乌江,退无可退时自刎于江干么?”
自西咸池门出宫,驱车一盏茶的工夫可至白虎巷。
柳朝明道:“苏时雨,本官知你不肯退,本官只是想奉告你,许郢之死,只是千千万万接受抱恨而终的人之一,而身为御史,你只能直面如许的挫难,即使满眼荒唐,也当如老御史普通,暗夜行舟,只向明月。”
沈奚手里把玩着折扇,倚在门廊上号召:“百官俗务缠身,我原想着昀兄与我一个被勒停了早朝,一个被打折了腿,合该凑作一处逗闷子,没成想昀兄竟比我先找到了搭子。”伸手跟苏晋胡乱比了个揖,“苏知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