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不敢不敢,求大人惩罚。”
只可惜人一旦到了高位,不免患得患失,积虑成疴,非刮骨不敷以慰病痛。
沈奚促狭一笑:“你看着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端庄道:“周通判,本官恕你无罪,命你平身。”
自西咸池门出宫,驱车一盏茶的工夫可至白虎巷。
周萍抬眼看了堂上二位的神采,都没当真要惩罚他的意义,便道:“昨日有个阿婆来衙门找你,我与义褚兄一问,是元喆的姥姥,因元喆去家里的信提起过你,她找不到元喆,才找到这里来。”
沈奚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作一团:“这是甚么胡涂烂账。”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圣上曾三拜其为相,他本早已归隐,可惜厥后相祸连累太广,涉及到他。老御史恰是为谢相请命,才受得杖刑。
周萍又道:“我托杨府尹探听过了,现不知元喆是如何了,以是才来问问你。”一顿,抬高声音道,“加上非常担忧你,这才出去瞧瞧你。”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盗铃。”
正堂当中还跪着一人,苏晋细心一瞧,竟是周萍。
十数载间,朱景元杀尽功臣,全部朝堂都覆盖在腥风当中。
柳朝明知他素爱拿人逗闷子,抬步迈进前堂,说了一句:“周通判平身。”
苏晋道:“此事我传闻过,当时满朝文武为其请命,才让老御史保得一命。”
因他一向以来恰是这么做的,守心如一,有诺必践。
沈奚嘻嘻一笑,改了词:“号召,号召的客。我腿不是折了么,官袍太烦琐,就穿了身便服,那里知周通判将我认成个打杂的了,说他一起自宫外走来,实是热得慌,想问我讨碗茶喝。我心想,这好歹是都察院的客,总不能怠慢了不是?
沈奚姑息手里的茶递给苏晋道:“哎,我说,你一身反骨,如何有这么个诚恳巴交的朋友?怕不是成日叫你欺负吧?”
柳朝明一愣,约莫想到他说的是谁,问:“你如何晓得?”
朱南羡定了定神,决计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声道:“苏知事,这么巧?”
沈奚一笑:“畴前翰林一起进学,老太傅总说你是最聪明的一个。”然后啧啧叹了一声:“可惜你这脑筋,常日都用到公事上去了,揣摩人还是揣摩的太少了。”
面前的柳朝明仿佛不一样了,长年积于眼底的浓雾一顷刻散开,暴露一双如曜如漆的双眸,倒是清澈而果断的,仿佛一眼望去,便能中转本心。
沈奚手里把玩着折扇,倚在门廊上号召:“百官俗务缠身,我原想着昀兄与我一个被勒停了早朝,一个被打折了腿,合该凑作一处逗闷子,没成想昀兄竟比我先找到了搭子。”伸手跟苏晋胡乱比了个揖,“苏知事,又见面了。”
苏晋低低笑了一声:“道之地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然后她抬起眼,一双眸子像燃着灼心烈火,语气倒是清浅的,回身捻起一根香:“我为老御史上一炷香吧。”
柳朝明摁住苏晋的手:“我与你一起。”
沈奚忙道:“免了免了。”又往前堂里努努嘴:“此人是你朋友?”
然后他点香看了苏晋一眼,望向老御史的牌位,道:“当以尊师礼敬之。”
苏晋回了个揖:“侍郎大人好。”说着就要拜下。
苏晋的心倏然一紧,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才不至于昂首暴露惶恐的神采,“略有耳闻。”
苏晋与周萍走过轩辕台,下了云集桥,桥后绕出来一人。
沈奚“嗤”地笑出声,又赶紧收住,更是一本端庄隧道:“你且平身吧,苏知事已与本官说了,他会代你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