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忙道:“免了免了。”又往前堂里努努嘴:“此人是你朋友?”
自西咸池门出宫, 驱车一盏茶的工夫可至白虎巷。
苏晋避开柳朝明的目光,看向奉着老御史牌位的香案:“柳大人,我不肯退,我只是不明白,退便错了么?凡事极力而为不能如愿,是不是尽早抽身才更好?莫非非要如西楚霸王败走乌江,退无可退时自刎于江干么?”
柳朝明道:“苏时雨,本官知你不肯退,本官只是想奉告你,许郢之死,只是千千万万接受抱恨而终的人之一,而身为御史,你只能直面如许的挫难,即使满眼荒唐,也当如老御史普通,暗夜行舟,只向明月。”
暗夜行舟,只向明月。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圣上曾三拜其为相,他本早已归隐,可惜厥后相祸连累太广,涉及到他。老御史恰是为谢相请命,才受得杖刑。
十数载间, 朱景元杀尽功臣,全部朝堂都覆盖在腥风当中。
苏晋猛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柳朝明。
因他一向以来恰是这么做的,守心如一,有诺必践。
柳朝明站在背光处,对苏晋道:“老御史平生, 曾十二回入狱,无数次遇险。景元五年, 他去湖广巡案, 本地官匪勾搭, 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以手挡刀,被斩没了右手五指,他没有退;景元八年,圣上猜忌平北大将军有谋反之心,他冒死劝谏,被当作翅膀关入诏狱三年,受尽折磨,他没有退;景元十一年,圣上废相,以谋逆罪连累万余人,他自诏狱一出便进言切谏,圣上一怒之下要杀之,他仍然未改初志。”
回到都察院已近申时。
沈奚促狭一笑:“你看着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端庄道:“周通判,本官恕你无罪,命你平身。”
正堂当中还跪着一人,苏晋细心一瞧,竟是周萍。
也是代她的祖父,为阔别多年的故交上一炷香。
周萍扑通一声又往地上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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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明挑眉。
柳朝明冷眼扫他一眼。
柳朝明看着她,俄然叹了一口气:“你传闻过谢相么?”
沈奚一笑:“畴前翰林一起进学,老太傅总说你是最聪明的一个。”然后啧啧叹了一声:“可惜你这脑筋,常日都用到公事上去了,揣摩人还是揣摩的太少了。”
等苏晋的身影消逝在都察院外,柳朝明略一思考,想到当日教唆下毒的人还未找到,正要去叮咛前三暗自派两人跟着,不防被沈奚的扇子一拦:“不消不消,这贼没抓到,担忧也不止你一人,苏知事此去,自有二白痴跟着。”
沈奚姑息手里的茶递给苏晋道:“哎,我说,你一身反骨,如何有这么个诚恳巴交的朋友?怕不是成日叫你欺负吧?”
柳朝明冷眼看着沈奚:“你如何他了?”
巷内有一处一进深的院落,苏晋抬目望去, 上书“清平草堂”四字。柳朝明推开院门, 独自走到草舍门前, 道:“便是这里。”
沈奚道:“你晓得这天下白痴都有甚么共同点吗?”比出一个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苏晋与周萍走过轩辕台,下了云集桥,桥后绕出来一人。
这是老御史的故居。
苏晋回了个揖:“侍郎大人好。”说着就要拜下。
周萍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不敢不敢,求大人惩罚。”
然后他点香看了苏晋一眼,望向老御史的牌位,道:“当以尊师礼敬之。”
苏晋道:“此事我传闻过,当时满朝文武为其请命,才让老御史保得一命。”
面前的柳朝明仿佛不一样了,长年积于眼底的浓雾一顷刻散开,暴露一双如曜如漆的双眸,倒是清澈而果断的,仿佛一眼望去,便能中转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