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叮咛哥儿姐儿们:待会儿进庙门的时候只能进右边那道门,哥儿先迈左脚,姐儿先迈右脚,千万不成踩门槛。”庄嬷嬷立在道旁,提着声儿向落在前面的世人传达燕老太太的唆使。
且不说燕家高低如何悲伤欲绝,守边大将战死,骸骨总得运回京都安葬吧?战报上却说“骸骨无存”,这不是怪事么?就算是被乱刀砍碎了,那也还能留滩肉泥儿呢,骸骨无存,如何个死法儿才气死得连个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燕七唬得一个颤抖:我非我,家非家,您觉得我情愿?
人都说“入土为安”,逝者不入葬,生者心难安,但是那边正忙着兵戈,谁有工夫给你寻尸首?合府高低悲伤难过的时候,燕二太太连夜悄悄出城,直奔北漠边关,留书只要八个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七在长辈面前就没有燕九少爷那么好的报酬了,孙女总不比孙子受正视,何况燕家又不缺孙女,燕老太太固然信佛,性子却反面软,长媳进门以后老太太仍旧把持着中馈不肯罢休,每天忙着同燕大太太斗智斗勇,哪有工夫管燕七如何发展抽芽,顺手丢进二房,安排好丫环乳娘看顾了事。
“分内的事,不要抱怨。”燕九少爷还是慢吞吞地说话,拿眼瞟了瞟面前青花瓷的茶盅,燕七就前提反射地拿了茶壶给他续上茶,“口嫌体朴重。”燕九少爷给她这一行动定性。
“爹”和“娘”是直到三岁上才学会说的,因为身边没有什物,无从教起也无从叫起。
“看到第几次了?”坐在燕七劈面的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开口问。
老衲人就拍了拍燕七:道法天然,顺势为之。
莲华寺年年都要来,年年进庙门的时候老太太都要叮咛这么一句。为甚么只能走右边那道门呢?因为中间的门叫做“佛门”,只要削发人才气出入。燕七五岁那年第一次跟着燕家人来烧香,糊里胡涂地就走了中门,正碰上寺里的老衲人要下山云游,一大一小一僧一俗就在门下打了个对脸儿。
第二个学会说的是“七”。
燕七目送老衲人下山:不愧高僧,多谢指导。
燕七还是去了隔壁的院子和庄嬷嬷打了个号召,庄嬷嬷正忙着批示丫头婆子们安设这两日要在寺里下榻的平常用物,随便应了这位平常没甚么存在感的二房七蜜斯一声,转头就忘了燕七刚和她都说了些甚么。
望峰庐共一正两偏三间屋,一间正厅,一间侧室,一间净房,正厅当屋摆了一张松木大圆桌,现在桌畔已坐了五六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喝茶闲谈正自热烈。桌上摆着茶盏、糕点、签筒、掐丝珐琅的小香炉、笔墨纸砚等物,十来个下人打扮的丫头婆子屏息噤声地侍立在旁。
“走,玩儿游戏去!”武玥拎了燕七往外走,“六缺三,从速的!”
“武十四她们诗社本来定了今儿起社,成果有人临时来不了,人不齐不能起社,只得作兴些消遣打发时候,就在莲华寺后山的望峰庐里。”武玥拉着燕七今后山去,京中官眷圈子里信佛者多,进香礼佛的日子多数都能遇见,有些交好的人家还会约好了时候一起上山,乃至租了相邻的客舍在寺中过夜,用燕七的话说,这莲华寺实则就是一度假村,几个老友约在度假村里搞社团活动也是常有之事。
燕二太太是武将家的闺女,虽未学过工夫,骨子里却有着武将世家传承的胆气和刚烈,咬着牙将后代临时拜托给燕老太太看管,怀着满腔哀思踏上了千里为夫收尸之路。
燕家年年来,景色对他们来讲已经不新奇,烧完香听完经,将一早预订下的客舍安设安妥,剩下的时候就是谈天寻友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