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喜自窦家出来的时候便带着一个月的身孕,垂垂害起喜来,卧床不起。汤姆生只得遮讳饰掩到她家来看她。这回事,他思惟起来也觉羞惭,如果她是个女伶人,足尖舞明星,或是驰名的荡妇,那就不丢脸,公开也无妨,但是霓喜只是一个贫苦的中国孀妇,拖着四个孩子,肚里又怀着胎。她咬准这孩子是他的,要求他给她找屋子搬场。把他们的干系牢固化,是伤害的拖累,并且也不见得比零嫖上算,但是不晓得为甚么,他还是每天来看她。有一天他来,她蒙头睡着,他探手摸她的额角,问道:“发热么?”她不作声,悄悄咬他的手指头。汤姆生伏在她床沿上,脸偎着棉被,听她在被窝里赶赶咐咐哭了起来。问她,问了又问,方道:“我晓得我这一回必然要死了。必然要死的。你给我看了屋子,搬出来和你住一天,便死了我也甘心,死了也是你的人,为你的孩子死的。”

“好鲜和的活计。窦太太打得真好。”阿妈忍笑道:“这是我的,我做了这些时了。”汤姆生道:“我倒没留意。”他把一只手托着头,胳膊肘子撑着搁板,立定身看看霓喜,向阿妈道:“我早就想烦你打一件绒线背心,又怕你忙不过来。”阿妈笑道:

汤姆生笑道:“是阿妈的,顺手给捞了来。”霓喜指着他道:

汤姆生延挨了一会,端着酒杯出去了。不一会,又走出去,叫阿妈替他预备沐浴水去,又看看霓喜手中的绒线,道:

人家急等着会女朋友呢,有这工夫跟你谈天!”阿妈又道:

霓喜恨道:“没的扯淡!等我上了公堂,再多出十个拖油瓶,你们也收留了!”内侄忙道:“你别焦炙。乡间的日子只怕你过不惯。”霓喜道:“我本是乡间出来的,还回到乡间去,甚么过不惯?”两句话才说出口,她本身蓦地吃了一惊。乡间出来的,还回到乡间去!那无情的处所,一村都是一姓的;她不属于哪一家,哪一姓;落了单,在那无情的处所;野火花高高开在树上,大毒日头照下来,光波里像是有咚咚的鼓声,咚咚舂捣着太阳里的行人,人身上粘着汗酸的黑衣服;走几里路见不到一个可说话的人,闷臭了嘴;萧瑟的光阴……

“瞧你,也弄了一身!”便走过来替他拣。汤姆生这一次再拥抱她,她就依了他。

那内侄沉吟半晌,与世人商讨,她姑妈只是不开口。灵床安插既毕,放下拜垫,世人一个个上前叩首。银官磕过了,内侄做好做歹,把霓喜后添的两个孩子也抱了来叩首,又叫老妈子替霓喜松了绑,也让她磕个头。霓喜顿时扑上前去,半中腰被世人紧紧拉住了,她只是往前挣。真让她扑到灵床上,她究竟筹算搂住尸首放声大哭呢,还是把窦尧芳撕成一片一片的,她本身也不甚明白。被人扯住了,她只是哑着嗓子顿脚叫喊着:“我的人,我的人,你阴灵不远……”

霓喜岂肯让人,她哭得比谁都响,把她们一个个都压了下去,哭的是:“亲人哪,你骸骨未寒,你看你知心着意的人儿受的是甚么罪!你等着,你等着,我这就赶上来了,我也不要这条命了,拼着一身剐,还把天子拉下了马――你瞧着罢!这是本国地界,须不比他们乡间,尽着他们为非作歹的!到了巡捕房里,我晓得本国话,我认得本国人,只要我说的,没他们开口的份儿!我是老香港!看他们走得出香港去!天哪,我丈夫昨儿个还好好的,你问丫头们,你问大夫,昨儿个内心还清清楚楚,还说得话,还吃了稀饭,我这一转背,生生的让你们把他给药死了!晓得你们从哪儿来的,打狼似的一批野人!生生把我丈夫摆布了,还打我,还捆我,另有脸送我上巡捕房!你不上巡捕房,我还要上巡捕房呢!”那内侄走了过来道:“你闹些甚么?”那班女人内里,也估不出谁是尧芳的妻,普通都是烟熏火烤的赭黄脸,戴着淡绿玉耳环,内里有一个便道:“再闹,给她两个嘴巴子!”霓喜大喝道:“你打!你打!有本领打死了我,凡是留我一条命,终久是个祸害!你看我不告你去!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妇人们相互告勉道:“做甚么便怕了她?左不过是个再婚的老婆,私姘上的,也见不得官!”霓喜道:“我便是趁了来的二婚头,秋胡戏,我替姓窦的添了两个孩子了,除非你把孩子一个个宰了,有孩子为证!”她唤孩子们过来,几个大些的孩子在房门外缩做一团,拿眼瞟着她,只是不敢近身。妇人们把小孩子一顿赶了开去道:“甚么狗杂种,晓得是谁生的?”霓喜道:“这话只要死鬼说得,你们须说不得!死鬼认了帐,你有本领替他赖!你们把我糟蹋得还不敷,还要放屁辣臊糟蹋你家死鬼!你看我放你们走出香港去!便走出了香港,我跟到番禺也要拖你们上公堂!”那内侄故作好人,悄悄劝道:“番禺的处所官上高低下都是我们的通家兰交,你去告我们,那是自讨苦吃。”霓喜嘲笑道:“哪个鱼儿不吃腥,仕进的晓得你家有钱,巴不得你们出事,平时再要好些也是白搭!你有阿谁时候贡献他的,趁现在对我拿出点知己来,好多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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