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诸葛清怡见无话,便回身出来。刚至廊檐下,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道:“奶奶今儿回甚么事,说了这半天?可别热着罢。”诸葛清怡把袖子挽了几挽,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鞠问风,倒风凉,吹一吹再走。”又奉告世人道:“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来问我,莫非我不说罢?”又嘲笑道:“我从今今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胡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做娘的春梦了!明儿一裹脑筋扣的日子另有呢。现在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我们,也不想想本身也配使三个丫头!”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陈太太话去,不在话下。
赵雨杉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谨慎了。这个屋里另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刷子赶甚么?”诸葛玥不防,猛昂首见是赵雨杉,忙放针线起家,悄悄笑道:“女人来了,我倒不防,唬了一跳。女人不晓得:固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出去,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一口,就像蚂蚁叮的。”赵雨杉道:“怨不得,这屋子背面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类虫子都是花内心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就瞧他手里的针线。本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腔,红莲绿叶,五色鸳鸯。赵雨杉道:“嗳哟,好光新鲜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这么大工夫?”
不想诸葛清琳因遇见湘云,约他来与诸葛玥道贺,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回身先到配房里去找诸葛玥去了。那诸葛清琳却来至窗外,隔着窗纱往里一看,只见柳敬宣穿戴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赵雨杉坐在身边做针线,当中放着蝇刷子。诸葛清琳见了这个情状,早已呆了,赶紧把身子一躲,半日又握着嘴笑,却不敢笑出来,便招手儿叫湘云。湘云见他这般,只当有甚么消息,忙也来看,才要笑,俄然想起赵雨杉平日待他刻薄,便忙掩开口。晓得诸葛清琳口里不让人,怕他讽刺,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诸葛玥来,他说晌午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我们找他去罢。”诸葛清琳心下明白,嘲笑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
这里赵雨杉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柳敬宣在梦中喊骂,说:“和尚羽士的话如何信得?甚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赵雨杉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忽见诸葛玥走出去,笑道:“还没醒呢吗?”赵雨杉点头。诸葛玥又笑道:“我才遇见林女人史大女人,他们出去了么?”赵雨杉道:“没见他们出去。”因向诸葛玥笑道:“他们没奉告你甚么?”诸葛玥红了脸,笑道:“总不过是他们那些玩话,有甚么端庄说的。”赵雨杉笑道:“今儿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奉告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一句话未完,只见诸葛清怡打发人来叫诸葛玥。赵雨杉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诸葛玥只得叫起两个丫头来,同着赵雨杉出怡红院,自往诸葛清怡这里来。公然是奉告他这话,又教他给纯悫叩首,且不必去见陈太太。倒把诸葛玥说的甚觉不美意义。
却说薛阿姨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儿,各自散去。赵雨杉与诸葛清琳回至园中,赵雨杉要约着诸葛清琳往藕香榭去,诸葛清琳因说还要沐浴,便各自散了。赵雨杉单独行来,顺道进了怡红院,意欲寻柳敬宣去说话儿,以解午倦。不想步出院中,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赵雨杉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子,来至柳敬宣的房内,柳敬宣在床上睡着了,诸葛玥坐在身边,手里做针线,当中放着一柄白犀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