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到了京都,程浩然先整了衣冠,带着童仆,拿了宗侄的名帖至荣府门上投了。彼时陈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程浩然相貌魁伟,言谈不俗,且这陈政最喜的是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救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请安,是以虐待程浩然,更又分歧。便死力帮忙,题奏之日,谋了一个复职。不上两月,便选了金陵应天府,辞了陈政,择日到任去了,不在话下。
程浩然道:“恰是。方才说政公已有一个衔玉之子,又有宗子所遗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何文弱道:“政公既有玉儿以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面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何如。若问那赦老爷,也有一子,名叫陈琏,今已二十多岁了,亲上做亲,娶的是政老爷夫人王氏内侄女,今已娶了四五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了个同知,也是不喜正务的,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以是目今现在乃叔政老爷家住,帮着摒挡家务。谁知自娶了这位奶奶以后,倒高低无人不奖饰他的夫人,琏爷发展了一舍之地:模样又极斑斓,言谈又利落,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程浩然听了笑道:“可知我言不谬了。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小我,只怕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起之人,未可知也。”
且说公主纯悫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府打发肩舆并拉行李车辆服侍。这公主纯悫尝听得母亲说,他外祖母家与别人家分歧。他克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都要步步留意,不时在乎,不要多说一句话,不成多行一步路,恐被人嘲笑了去。自上了轿,进了城,从纱窗中瞧了一瞧,其贩子之繁华,火食之阜盛,自非别处可比。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线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公主纯悫想道:“这是外祖的长房了。”又往西不远,还是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却不进正门,只由西角门而进。肩舆抬着走了一箭之远,将转弯时便歇了轿,前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另换了四个端倪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肩舆,众婆子步下跟从。至一垂花门前落下,那小斯俱寂然退出,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扶公主纯悫下了轿。公主纯悫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超手游廊,正中是穿堂,本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配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道:“刚才老太太还念诵呢!可巧就来了。”因而三四人争着打帘子。一面听得人说:“林女人来了!”
却说程浩然忙转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张如圭。他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探听得都中奏准起复古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程浩然,故忙道贺。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奉告程浩然,程浩然欢乐,忙忙叙了两句,各自别去回家。冷何文弱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程浩然恳求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陈政。程浩然领其意而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刚巧,因贱荆归天,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尚未行,现在正思送女进京。因向蒙经验之恩,未经酬谢,遇此机遇岂有不经心图报之理。弟已预筹之,修下荐书一封,托内兄务为全面,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弟于内家书中写明,不劳吾兄多虑。”程浩然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进谒。”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一家,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之职,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刻薄,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浮之流。故弟致书烦托,不然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程浩然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何文弱之言,因而又谢了林如海。如海又说:“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吾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程浩然唯唯服从,心中非常对劲。如海遂办理礼品并饯行之事,程浩然一一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