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正在闲话,外头小厮隔着帘子道:“至公子,二夫人留了虞公子用晚膳,请您畴昔。”
既是至公子提了,好似铁树着花,便是那龙肝凤脑,家仆们也甘心上天上天给寻出来。后院一时不着意那酒,反倒议起至公子为何俄然贪酒,许是这雪天亦感无趣落寞,须熏熏然才得称心,许是满腹烦事无从排解,须醉意昏黄才气解忧。如此口舌,不一而足,惹得四儿直顿脚:“劳烦诸位给我酒!休要至公子久等!”
琬宁随口问道:“至公子也是么?”
成去非一笑:“贤人不呆滞与物,我觉得你晓得呢,”他顺手在她云鬓上轻掠过,把那支木簪重新插上,“你真的不知?”
四儿当即觉悟, 忍着笑意,赶紧道:“奴婢去置茶。”
一语触及苦衷,成去非渐渐品着酒,现在并不加坦白,却又把话说得晦涩:“成败利钝,不是我所能逆睹的。”
“嗯,”成去非也跟着她翻动上头衣衫,“今后我的衣裳拿这边来熏,请你多操心。”
“你晓得的未免也太多了,”成去非边为她烫酒,边道,“这个时候,便是听过也该说没听过,藏拙不懂么?多少也给我留些颜面。”
琬宁噗嗤一笑,红着脸胡乱翻动手底册本,目光落在《渔父》篇,忽有所得,遂轻声道:“妾来为夫君念这一篇。”
她伶牙俐齿起来,天然是才辩无双,成去非只好告饶:“我不敢获咎小娘子,当初诸葛孔明舌辩群儒,你该在的,好挡他青史留名。”
琬宁点点头,嫣然笑道:“这个典故我听过的。”
“你看,做名流不过易如拾芥,你倘练出海量,也能为江左名流。”成去非顺势逗弄她几句,琬宁不由嗔他一眼,眉眼便活了起来,自有别于她清愁如露的风致,她甚少有如此娇俏可儿的时候,成去非便持续道:
琬宁被他说的脸上红潮又起,还是细声道:“至公子不爱听?”
平白无端就冒出这么一句,成去非不知她脑筋在想甚么,是如何从本身稀松无奇的话里辨别的,遂反诘道:“看来我须冷语相向,你才感觉相安无事?”
“昔日陈思王常发奇想,他有一柄鸭头形状的杓子,把它放在九曲酒池里,内心想让何人喝酒,鸭头就扭转到那小我的方向。另做了一柄鹊尾形状的杓子,柄长而直,置之酒樽。凡他欲劝饮者,在酒杯上扭转杓子,则尾指其人。只是不知这两物本日流落何方,听来倒还算风趣。”
头一回听她慎重喊“夫君”,成去非心底略略一动,垂垂收了笑,等听下半日,仍浸在她柔嫩绵长的嗓音里,竟觉不比那采莲女子一口的乐府小调差,遂朝她倾了倾身子,低首也去寻那笔墨,两人离得极近,相互呼吸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琬宁稍有慌乱,幸亏他已问道:
琬宁低首喃喃,细如蚊蚋:“不管至公子是哪一种,妾都会陪着您的。”
说完垂目见她赧然不语,无声一笑就此去了。
手底酒盏一片温热,面前夫君心头又有几分热意?琬宁不肯再去细想,总归是两分缘悭,只愿像现在,她同他,能对饮小酌,说上几句毫无章法的闲话,就已经很好。
这一句并未让成去非听清,他只揉了揉伊人肩头,目光却向四下看去:“你这里未免太寒素了,恰是芳华好韶华,多些活泼兴趣才好。转头我让人给你添些物件,你喜好甚么,说来听听。”
成去非点头:“有客无酒,有酒无肴,皆为憾事,不太小娘子如此风雅,今后就是你我二人牛衣对泣,有一杯浊酒,有一卷《离骚》,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