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章未入台阁,而是先投大司徒府,台阁一世人全然不知,便是成去非事前也未得分毫风声,直到大司徒将此上呈天子,已是五六日以后的事,二十七这日的朝会,如同一池骤被投石打乱的湖水,再次将方略微安静的朝堂泛动起来。
“蒋公子是个标致人。”
阿大听得无以言对,却还是迷惑:“那倒也不必如此实心眼,这一回回送来的东西,可都不掺半分假。”刘野彘闻言抬首朝远处天涯了望叹道:“这便另有别的一层了,他此人资质聪慧,常日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你看他那副衣不沾尘的做派就知,他这类人,心底还是想走宦途的,无法生于商贾之家,命里由不得他,至公子上回请旨给他讨了个散官,我听闻那身官服,也不知是不舍得还是为何,摆在家中供着的。之前别人在建康,朝廷让他包税,各路人马剥削得短长,他舍建康而至并州,怕也是不堪忍耐,好歹在这里,不消吃力周旋。此民气底未免就没存着些志向,现在也算经心为国事了,至公子天然不会虐待他。”
并州的经费中枢拨款寥寥,全部西北大略皆如此,当初夏侯绅孤零零一人来并州运营,外人看上去,的确可谓被天家丢弃者,中枢所拨人力财物,寒酸至极,即便颠末凤凰五年大捷,可谓建国以来最大胜绩,然中枢对西北边疆仍然不冷不热,并不上心,倘不是成去非绷紧一根弦,倾力保之稳定,并州隔三差五沦亡怕是家常便饭,至于雍凉,情势更是庞大难料,西北于江左,不过鸡肋,可有可无。但成至公子凭一己之力要镇住边陲局势,绝非易事,半路忽就来了个蒋北溟,赋税马匹东西,无一不供,乃并州军之大福,阿大自难体味至公子如何把握此人,亦想不通这分缘何定要淌并州的浑水。
但无一例外处,便是此事事发实在过分高耸,乃至朝堂高低,仿佛无一人不错愕,独一当事者成去非现下就立于旁侧,面上安静,倒无踪迹可寻,世人只猜乌衣巷的至公子,倘真还要一二分脸面,当自求夺职回家待参,冠摘人默,此事到底内幕如何,只怕成去非竟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不然,这份弹章缘何能于本日光亮正大入百官之耳?
亲卫“啪”地一声合了点卯簿,小步跑来大声道:“全都对得上!”
并州的春意虽比建康来的迟些,但并不会缺席。军府外长而阔的平台上,一声接连一声的点卯声回荡不止,刘野彘就坐在火线中心, 一双胡靴尽是灰尘, 他一脚搭在另条腿膝头,手中把玩着根乌黑马鞭,阴沉沉看着这一众已烙上罪囚印记的僧徒,这些人多来自江南,见惯渔夫小桥,平生第一回破涉至此,衣衫褴褛,惶惑不安, 放眼望去, 痴痴傻傻一片。
“寂静!”副将环顾一圈,待声音压了下去,方持续,“刘将军已把话说清,我并州部众乃大将军一手所创,奖惩清楚,军纪更是严明!来日方长,还望尔等好生束缚自我,早建功业!”副将这边说着,那边刘野彘已走到步队当中,不住打量着两边,没走几步,忽“噌”地拔出剑来直将一人头颅砍落在地,那颗脑袋滚出老远,身子方软软倒下,四溅的鲜血喷了四周人满脸,一地浓稠稠的红,世人早惊骇地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刘野彘“刷”地一下将利剑入鞘,面无神采道:
“你叫甚么名字?”刘野彘问这黑脸男人,黑脸男人顿时挺直了脊背大声道:“小人叫魏合!”刘野彘点点头:“很好,还记得爹娘给的名字。”方才拜别的亲卫已捧着一套衣裳跑了返来,刘野彘亲身递与他,又将钱塞至他手中,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向细心聆听长官训话,未曾有半分的走神,这些都是犒赏你的,换上吧,再好好将你爹娘给的头发养起来!”这魏合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只是外人看不出罢了,就此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谢将军!愿听将军调派!”刘野彘却淡淡道:“谢我倒不必,你只需记得,你这条命是乌衣巷至公子给的,这恩情也是至公子所赐,”他抬首渐渐看向四方,“尔等皆是,要如何做,想必现在皆已清楚。”正说着,一眼瞧见阿大正翻身上马,朝这边奔来,刘野彘遂简朴叮咛副将几句,迎了畴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