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去非见他神采凝重,点头道:“请说。”
“蒋家世代经商,我一出世,便必定此生与功名无缘,蒋家即便富有四海,但是在世人眼中,同那秦淮两岸的教坊女并无两样。”他眉眼中语气中皆无半分自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我认命,好生做着我的买卖,严守朝廷的法度;可我又不肯认命,我不信,这人间,唯宦途可建功名,建康各处魑魅魍魉,是故我情愿跟从至公子,留在西北,我深知至公子一定如此看我,并州将士一定如此看我,我本也有所犹疑,有所松弛,但经并州烽火流浪,我想通了一事,那便是我本身如此看我足矣,至公子如何看我同至公子为天下百姓计并无关联,我不必庸人自扰,”他忽冲成去非笑了一笑,“却要自作多情,至公子肯选蒋某,约莫也是觉蒋某有可取之处?”成去非早听得心底苦涩,渐渐摇首:“我忸捏。”
“至公子,您可知,偶然公道并不在民气,只因并无公道可言……”蒋北溟不忍再言,余下的话再无下文,就在现在,外头忽闪进一人影,原是慎重,满脸急色闯了出去:
自本月十三朝堂请辞始, 成去非赋闲居家整半月,其间动静来源不出吴、虞二人, 不成谓不担忧, 此时会晤, 一时竟不知从那边提及。蒋北溟则看向吴冷西率先启口道:“罪人有些话想同至公子说,烦请吴大人网开一面。”
“少鹏兄,”他换了自发得可弥补一二的称呼,却让蒋北溟一怔,“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情意,事已至此,我唯有代并州将士生民,”成去非顿了一顿,“另有我本身,谢过少鹏兄。”言罢站起家来,仔细心细清算了高低衣裳,对着蒋北溟规规整整拱手躬身下拜。蒋北溟眼中忽就涌上了泪,却不再偏避,也只是忍痛跪正身子,深深叩拜下去。
“并州大捷后犒劳一事,我已相认。”蒋北溟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一事,并州送来了人证物证,即便我不相认,也无事于补。不过某已言明,此事,纯粹出于某一片热诚,绝无他图。某也只此一事相认,至公子,天子所图,不过两样,一为您,二为顺势抄没某产业,而江此事抖落者,却只要一样,便是至公子您。盖因天子亦怕倘真逼紧并州,边疆兵变未曾可知,天子真意尚未到要闹出兵变的地步,只需能稍灭并州气势,尽得某毕生所积足矣。天子杀心既起,即便某这一回得以逃离,终逃不得一世,蒋北溟不肯成至公子累坠,至于此事背后推出者为何人,想必至公子定已有所发觉,也必将有所防备,既如此,某也算死得其所。”
蒋北溟寂静思惟半晌,道:“某另有几句昏言昏语,却也是发自肺腑,请至公子折节听之,有僭越处,也请至公子将此当作临死之人,其言也善罢。”
“取而代之。”
他的亏欠,尽在于此。
痛玉不痛身,乌衣巷的至公子到底是要抱璞求所归么?天道宁论?蒋北溟不由缓缓抬首谛视着那好久鹄立不动的身影,翘首等着回应,成去非则阖目低声感喟道:“少鹏兄,你这是哪门子墨客意气?此番言语,本不该出自你口。我说了,这些话,我当你未说过。”
“有一事,蒋家坦白至公子多日……”
成去非已晓得他话中所指,半晌失语,蒋北溟家赀之数,他并不清楚,然统统托付于己,还是让即便早见惯风波如乌衣巷至公子者公开动容,很久方道:“少鹏,不至于此,我自当极力调停,只要你概不相认……”
“吾敬至公子之才,吾惜至公子之时,吾惟愿至公子今后机会成熟,”蒋北溟忽深深躬身作揖下去,一字一顿重重叩在成去非心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