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去非低声问道:“可另有放心不下的事情,我定当竭力驰驱。”蒋北溟终不无悲怆道:“路乃我一人所选,同我父母妻儿俱无干系,还望至公子……”他这平生于人前即便勉强责备,也要姿势都雅,现在想到老父老母娇妻冲弱,只觉心如刀割,情难自禁,成去非不待他说完,已道:“我承诺你。”蒋北溟一行浊泪终顺着眼角细纹洒落下来,连声道了几个“谢”字,却仍提着精力道:
自本月十三朝堂请辞始, 成去非赋闲居家整半月,其间动静来源不出吴、虞二人, 不成谓不担忧, 此时会晤, 一时竟不知从那边提及。蒋北溟则看向吴冷西率先启口道:“罪人有些话想同至公子说,烦请吴大人网开一面。”
他的亏欠,尽在于此。
“蒋家世代经商,我一出世,便必定此生与功名无缘,蒋家即便富有四海,但是在世人眼中,同那秦淮两岸的教坊女并无两样。”他眉眼中语气中皆无半分自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我认命,好生做着我的买卖,严守朝廷的法度;可我又不肯认命,我不信,这人间,唯宦途可建功名,建康各处魑魅魍魉,是故我情愿跟从至公子,留在西北,我深知至公子一定如此看我,并州将士一定如此看我,我本也有所犹疑,有所松弛,但经并州烽火流浪,我想通了一事,那便是我本身如此看我足矣,至公子如何看我同至公子为天下百姓计并无关联,我不必庸人自扰,”他忽冲成去非笑了一笑,“却要自作多情,至公子肯选蒋某,约莫也是觉蒋某有可取之处?”成去非早听得心底苦涩,渐渐摇首:“我忸捏。”
成去非眉间公然跳了两跳,转过身去:“我承诺你的事自会信守信誉,这话,我当你从未说过。”蒋北溟却仍要对峙说下去,望着烛光下他矗立背影道:“至公子!某知至公子所踌躇为何,至公子是不为也,并不是不能,至公子不忍心置天下深陷风尘争乱,内斗耗国,可您,恰是结束这倒置次序的最好人选,至公子倘至心胸万民,更该狠一时之心,重整乾坤,以造承平乱世,成一代雄主垂范百代!”
成去非听至此,心头只觉热血滚烫,却又异化无穷寒意,他并非舆情所传生就一双识人慧目,面前人,他便未能看得清楚。
“我会好生待她。”成去非点头道,“她已入了我立室户籍,是我立室的人。”蒋北溟不由吃惊抬首看了当作去非,半日颤声道:“谢至公子,蒋家从不肯欠人债,百年后双亲再见阮氏一族,亦无愧矣。”
成去非冷静看他半晌,不再接言,只道:“少鹏请说第二事罢。”蒋北溟微浅笑道:“第二事,是觉得至公子解惑矣。”他坐姿仍如许端方,却恰是用拿如许苦痛换来,但是既是平生最后一次,便无谓忍与不忍。
仿佛再无事由可说,成去非缓缓道:“你另有其他未了心愿么?”
“取而代之。”
痛玉不痛身,乌衣巷的至公子到底是要抱璞求所归么?天道宁论?蒋北溟不由缓缓抬首谛视着那好久鹄立不动的身影,翘首等着回应,成去非则阖目低声感喟道:“少鹏兄,你这是哪门子墨客意气?此番言语,本不该出自你口。我说了,这些话,我当你未说过。”
成去非悄悄道:“但是琬宁的事?”蒋北溟神采一变,继而觉悟道:“至公子原早就晓得了,”他低了低头,似在追思,“家父曾被阮先生于武川镇所救,阮女人实乃阮家少夫人拜托,是故双亲才冒险将女人救下,报阮家之恩罢了,至于厥后送入宫中,不过为安然计,而女人随殿下去了乌衣巷,则不是双亲所能料,现在女人既得至公子照拂,我早一步见到阮家人,也有一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