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 成去非眉睫微颤,复又看着火线道:
“明月奴,”成去非兀自低语,思路垂垂收回,“这名好。”
而父亲的话再次荡于脑海:会稽是你母族。
成去非不由起了兴趣:“你晓得的项目倒很多。”
“别摸了!再摸都要给你摸污了!就是这个代价,我也不是一天的买卖了,爱买不买!”火线这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女人正不耐烦地揽着本身的布匹,只要人不瞎,都看的出她是个女人家,偏是男人的打扮,成去非不由莞尔,借着亮光打量她,脸不小,不过黑里俏,眼神亮,脆生生的模样,倒利索得很。
怕是这十全街上的买卖人都生着一张巧嘴,成去非瞥了他一眼,顺手拿起一具借光瞧了瞧,摊主笑道:“这叫星星必煞,黑鹰眼,红耳红剑,四颗牙,能吞厉鬼。”
“天然要任人唯亲方能行其道,”成去非有微许的自嘲,“我听闻师哥已从凉州返来,子炽也在,论亲冷淡近,无人能及。”
“高傲将军事了,浮华民风日重,皇纲驰坠,加有老庄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反倒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我欲新设律学,明赏信罚,重定律法,大师都成了俗人,也就不觉得俗了。”
这番话不像昔日那般天然平和,仿佛带着一股过意不去, 虞归尘呵出一阵白茫茫雾气轻笑:“我不过无牵无挂一人, 何言劳累与否。”
“‘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分歧而百虑’此人远甚苛吏,何言重色薄行?”成去非忽引《易》说开,复昔日刻毒肃杀,“他曾受父亲恩德,当初本欲投府里做下人报恩,所幸得逞。本日坐到山阴令的位子,是天要用他。”
成去非心头一黯,天然想到恩师,不忍细算光阴,好似会稽受业就在明天。
“为何?”成去非低首扫了一眼。
虞归尘不由笑问:“这般冷煞的名,都谁给想的?”
说罢举步朝前去了。
虞归尘笑道:“那女人脾气烂漫,全在一个‘真’字。”
成去非听虞归尘娓娓说着,不由深深望着面前人,虞静斋本不该属这叵测宦海,说到底是为了他。此时单单提会稽郡人事,自有深意。
影影绰绰的微光映出两人不一样的脸面,成去非目光幽幽:“开春后, 诸事繁多,恐要你跟着劳累。”
虞归尘沉默半晌,才道:
“山阴县令石启,事必躬亲,尤好刑法之事,不过也是个怪人,首创剥人皮之法,传闻皮肉分离,不见一滴血,你可有所耳闻?”成去非面上四平八稳,腔调平淡,并未顺着他的意义。
“我们不敢毛病你。”
“两位公子想挑假面?可真是巧了,小民刚拿的新货,东西虽小,不过倒是从隔着千里的西北带来的,比来,建康城里的公子女人们正时髦这东西,公子们随便看看?”
这解释别致,成去非便又拿起另一具,摊主便持续道:“这叫凶神八煞,白眼红耳,能吞八方恶魔。”
“我原不知现在连女子也能做这买卖了。”成去非冲虞归尘轻笑一声,没想到那女孩子似是听到了,偏着头投来目光,反倒像是在估计他俩人了。
两人一起说着,不觉已来到了十全街上,邻近年关的原因,市中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两侧商肆拥仄,招牌林立。天虽早黑透,可灯火透明,仍仿如白天。两人留意路旁酒坊、食店、杂货小摊,行走于人群当中,自有别于乌衣巷那高墙大院的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