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旁人如蒙大赦的慌乱,他的神情是异乎平常的平静,黑衣之下身姿挺拔,清隽的面庞因久处暗室而显得惨白,回望乌黑的夜幕一眼,孑然拜别。
范自鸿在都城的事情未几,甄家的事没法一蹴而就,他往樊衡身上费了很多心机,不肯半途而废,本日撞见肝火冲冲走出锦衣司的樊衡,留意跟了一段,见樊衡径直往海棠坊去,干脆跟在前面。
进了六月, 令容的孕肚便愈来愈重, 连带着胸脯都饱满了很多,脸颊也添了点软肉。
待甄皇后丧事过半, 永昌帝虽缀朝偷懒,韩蛰官拜太子少傅的明黄圣旨却送到了韩家。
“他是太子少傅,哪会跟甄家过不去!”樊衡冷嗤。
范自鸿感觉遗憾,但樊衡既然说出这类话,又几次苦闷喝酒,想来樊衡身处韩蛰和郑毅夹攻之下,在锦衣司的处境甚为艰巨。
当晚入夜宵禁后,锦衣司押送四名犯人的车马便借着夜色保护,悄悄出了都城。
对锦衣司的钢筋铁骨的男人而言,顶着骄阳暴晒一个时候不太小菜罢了。
将来若宫中的事顺利,范贵妃能拿下中宫和东宫,范家里应外合拿下京师,搀扶幼帝以令天下,南边那群连冯璋都难弹压的酒囊饭袋不敷害怕。哪怕宫中得胜,范家挥师南下,河东紧邻都城,雄兵虎将扑畴昔,即便韩蛰善战之名远播,也一定能反对。
樊衡笑容更冷,“没了实权的锦衣司副使,对范兄并无用处,请回吧。”
卖力押送犯人的是锦衣司一名千户,因樊衡刚好出京办事,便与押送犯人的步队同业。精铁所铸的囚车非常安稳,里头犯人皆披重枷,手脚被困住,口中塞着布团,发不出半点声音。囚车辘辘行过,除了马蹄声随夜风飘散,连半只夜宿的鸟都没轰动。
“当然不是。”范自鸿自斟酒喝,“家父驻守河东,手底下虽有很多虎将,能跟樊兄比拟的却也未几。锦衣司的威名震慑天下,当然是韩蛰心狠手辣,樊兄也是劳苦功高,才妙手腕都叫人佩服。官职差了半阶,韩蛰颐指气使,我是替樊兄抱不平。”
到六月下旬,范自鸿俄然收到樊衡递来的动静,说他要办的事已安妥,让范自鸿趁夜往京郊白云岭,取他递的投名状。
犯人们死里逃生,仓猝逃脱,此中便有因刺杀甄相而被判放逐的高修远。
仿佛是喝得有点多,樊衡眼神不似平常锋锐,有点袒护不住的怒意,“我在锦衣司卖力,从最底下的眼线到现在的副使,整整六年。”他双目暗沉,就着范自鸿添满的酒狠狠灌下去,神情苦闷气愤。
这是锦衣司的常例,措置的犯人多在夜深人静时押送出入城池,甚少让百姓瞧见。
范自鸿眉峰微挑,循循善诱,“这回的事,皇上已承诺剥夺甄家爵位,重处甄嗣宗,将甄家连根拔起,不留半点祸害,也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偏是韩蛰从中作怪,留下了甄嗣宗的性命。范兄克日连连被韩蛰斥责,莫非也是为这些事?”
勇猛虎将再添上樊衡这类熟掌锦衣司诸般手腕的人,必是如虎添翼。
樊衡愤激,将酒杯重重砸在地上。
令容去丰和堂给杨氏问安时,往跨院里去,瞧见韩瑶没带走的那两幅画,想起高修远来,原想跟韩蛰探听措置,又觉多此一举,便没开口。
“再拼也除不掉甄家。”
韩蛰阴沉着脸,没出声,那保护见他没旁的叮咛,悄悄退回门口。
这动静实在让范自鸿喜出望外,虽心存警戒,没去商定的处所,却仍往近处张望。
……
城东的海棠坊,樊衡三坛酒下肚,面皮已是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