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公子大喜,马上叫人家里取出一柄松文古剑来,递与铁臂。铁臂灯下拔开,光芒闪动,即便脱了上盖的箭衣,束一束腰,手持宝剑,走出天井,众客都一拥出来。两公子叫:“且住!快叮咛点起烛来。”一声说罢,十几个管家小厮。每人手里固执一个烛奴,明晃晃点着蜡烛,列举天井两边。张铁臂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舞出很多成分来。舞到那畅快的时候,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并不见小我在那边,但觉阴风袭人,令看者毛发皆竖。权勿用又在几上取了一个铜盘,叫管家满贮了水,用手蘸着洒,一点也不得入。斯须,大呼一声,寒光陡散,还是一柄剑执在手里。看铁臂时,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世人奖饰一番,直饮到四更方散,都留在书房里歇。自此,权勿用、张铁臂都是相府的上客。
一日,三公子来向诸位道:“不日要设一个大会,遍请来宾游莺脰湖。”此时气候渐暖,权勿用身上那一件大粗白布衣服太厚,穿戴热了,考虑当几钱银子去买些蓝布,缝一件单直裰,好穿了做游莺脰湖的上客。自内心算计已定,瞒着公子,托张铁臂去当了五百文钱来,放在床上枕头边。白天在潜亭上了望,晚里归房宿歇,摸一摸,床头间五百文一个也不见了。考虑房里没有别人,只是杨执中的蠢儿子在那边混,因一向寻到大门门房里,见他正坐在那边说呆话,便叫道:“老六,和你说话。”老六已是噇得烂醉了,问道:“老叔,叫我做甚么?”权勿用道:“我枕头边的五百钱,你可曾瞥见?”老六道:“瞥见的。”权勿用道:“那边去了?”老六道:“是下中午候,我拿出去打赌输了。还剩有十来个在钞袋里,留着少刻买烧酒吃。”权勿用道:“老六,这也奇了!我的钱,你如何拿去赌输了?”老六道:“老叔,你我原是一小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分甚么相互?”说罢,把头一掉,就几步跨出去了。把个权勿用气的眼睁睁,敢怒而不敢言,真是说不出来的苦。自此,权勿用与杨执中相互分歧,权勿用说杨执中是个白痴,杨执中说权勿用是个疯子。三公子见他没有衣服,却又取出一件浅蓝绸直裰送他。
豪华公子,闭门休问世情;
名流文人,改行访求举业。
不知此人头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两公子请遍了各位来宾,叫下两只大船,厨役备办酒菜,和司茶酒的人另在一个船上。一班唱清曲打粗细十番的,又在一船。此时正值四月中旬,气候清和,大家都换了单夹衣服,手持纨扇。这一次虽算不得大会,却也聚了很多人。在会的是:娄玉亭三公子、娄瑟亭四公子、蘧公孙马先夫、牛高士布衣、杨司训执中、权高士潜斋、张侠客铁臂、陈隐士和甫,鲁编修请了未曾到。席间八位名流,带挈杨执中的蠢儿子杨老六也在船上,共合九人之数。当下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谈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蘧公孙的姣美风骚,杨执中古貌古心,权勿用怪模怪样:真乃一时胜会。两边船窗四启,划子上奏着细乐,渐渐游到莺脰湖。酒菜齐备,十几个阔衣高帽的管家,在船头上更番斟酒上菜,那食品之精洁,茶酒之暗香,不消细说。饮到月上时分,两只船上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映着月色湖光,晖映如同白日,一派乐声高文,在空旷处更感觉清脆,声闻十余里。两边岸上的人,望若神仙,那个不羡?游了一整夜,次早返来,蘧公孙去见鲁编修。编修公道:“令表叔在家,只该闭户做些举业,以继家声。如何尽管交友如许一班人?如此招摇豪横,恐怕亦非所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