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今后。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得买卖又燥,不到日中就卖完了,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算计那日赚的钱多,便在集上买个鸡鸭,或是鱼,来家与父亲用饭。因太公是个痰症,不非常宜吃大荤,以是要买这些东西。或是猪腰子,或是猪肚子,倒也不竭,医药是不消说。太公日子过得称心,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儿子照顾定了,出恭必然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头上。太公的病垂垂好了很多,也和两个儿子商讨要寻屋子搬场,倒是匡超人说:“父亲的病才好些,干脆等再好几分,扶着起来走得,再搬场也不迟。”那边人来催,都是匡超人支吾畴昔。
次日朝晨,知县进城回衙去了。保正叩送了返来,飞跑走到匡家,敲开了门,说道:“恭喜!”匡超人问道:“何事?”保正帽子里取出一个单帖来递与他,上写:“侍生李本瑛拜。”匡超人瞥见是本县县主的帖子,吓了一跳,忙问:“老爹,这帖是拜阿谁的?”保正悉把如此这般:“老爷在你这里过,闻声你念文章,传我去问。我就说你如此贫苦,如何行孝,都禀了然老爷。老爷发这帖子与你,说不日考校,叫你去招考,是要汲引你的意义。我前日说你气色好,主有个朱紫星照命,本日何如?”匡超人喜从天降,捧了这个帖子去处父亲说了,太公也欢乐。到晚,他哥返来,瞥见帖子,又把这话向他哥说了。他哥不肯信。
科第取来,心只系乎两榜。
那火轰轰烈烈,烞烞,一派红光,如金龙乱舞。乡间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远,足足烧了半夜,方才垂垂熄了。稻场上都是烟煤,兀自有焰腾腾的火气。一村人家屋子都烧成空位。匡超人没何如,无处存身,瞥见庄南头通衢上一个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里,叫嫂子扶着母亲,一步一挨,挨到庵门口。和尚出来问了,不肯收留,说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烧的都没有屋子住,一个个搬到我这庵里时,再盖两进屋也住不下。何况你又有个病人。那边便利呢?”
外边说着话,他父亲匡太公在房里已闻声儿子返来了,顿时那病就轻松些,感觉有些精力。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声:“爹,儿子返来了!”上前磕了头。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细细奉告他这抱病的原因,说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着我这个屋。我内心算计,也要卖给他,除另寻屋,再剩几两房价,等你返来,做个小本买卖。旁人向我说:‘你这屋是他屋边屋,他谋买你的,必要他多出几两银子。’那知他有钱的人只想便宜,不但不肯多出钱,照时价估价,还要少几两,清楚晓得我等米下锅,要杀我的巧。我负气不卖给他,他就下一个毒,串出上手业主拿原价来赎我的。业主你晓得的,还是我的叔辈。他倚恃长辈,开口就说:‘本家的财产是卖不竭的。’我说:‘就是卖不竭,这数年的补缀也是要认我的。’他一个钱不认,只要原价回赎,那日在祠堂里相互争辩,他竟把我打起来。族间这些有钱的,受了三房里嘱托,都偏为着他,倒说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没顶用,说了几句道三不着两的话。我着了这口气,返来就病倒了。自从我病倒,日用益发艰巨。你哥听着人说,受了原价,写过吐退与他。那银子零散收来,都破钞了。你哥瞥见不是事,同你嫂子筹议,现在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没有家私给他,自挣自吃,也只得由他。他现在每早挑着担子在各处赶集,寻的钱,两口儿还养不来。我又睡在这里,整天只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间壁又要屋子翻盖,不顾死活,三五天一回人来催,口里不知多少闲话。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娘想着,一场两场的哭!”匡超人道:“爹,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悄悄的养好了病。我在杭州,亏遇着一个先生,他送了我十两银子,我明日做起个小买卖,寻些柴米过日子。三房里来催,怕怎的!等我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