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到了花港。世人都倚着胡公子,走上去借花圃吃酒。胡三公子走去借,那边竟关着门不肯,胡三公子发了急,那人也不睬。景先生拉那人到背后里问,那人道:“胡三爷是着名的吝啬!他一年有几席酒照顾我,我阿谀他?何况他客岁借了这里摆了两席酒,一个钱也没有。去的时候,他也不叫人扫扫,还说烧饭的米剩下两升,叫小厮背了归去。如许大老官乡绅,我不阿谀他!”一席话,说的没法,世人只得一齐走到于公祠一个和尚家坐着。和尚烹出茶来。
忙到下午,赵雪斋肩舆才到了,下轿就叫取箱来。轿夫把箱子捧到,他开箱取出一个药封来。二钱四分,递与三公子收了。厨下酒菜已齐,捧上来众位吃了。吃过饭,拿上酒来。赵雪斋道:“吾辈本日雅集,不成无诗。”当下拈阄分韵,赵先生拈的是“四支”,卫先生拈的是“八齐”,浦先生拈的是“一东”,胡先生拈的是“二冬”,景先生拈的是“十四寒”,随先生拈的是“五微”,匡先生拈的是“十五删”,支先生拈的是“三江”。分韵已定,又吃了几杯酒,各散进城。胡三公子叫家人取了食盒,把剩下来的骨头骨脑和些果子装在内里,公然又问和尚查剩下的米共几升,也装起来――送了和尚五分银子的香资――押家人挑着,也进城去。
到第四日,正在楼上批文章,忽听得楼下叫一声道:“匡先生在家么?”匡超人道:“是那一名?”忙走下楼来,见是景兰江,手里拿着一个斗方卷着,见了作揖道:“候迟有罪。”匡超人把他让上楼去。他把斗方放开在桌上,说道:“这就是前日宴集限‘楼’字韵的,同人已经写起斗方来。赵雪兄瞥见,因未得与,不堪怅怅,因照韵也做了一首。我们要让他写在前面,只得又大家写了一回,以是本日才得送来就教。”匡超人见题上写着“暮春旗亭小集,同限‘楼’字”,每人一首诗,前面排着四个名字是:“赵洁雪斋手稿”、“景本蕙兰江手稿”、“支锷剑峰手稿”、“浦玉方墨卿手稿”。瞥见纸张白亮,图书鲜红,真觉敬爱,就拿来贴在楼上壁间,然后坐下。匡超人道:“那日多扰酣醉,返来晚了。”景兰江道:“这几日未曾出门?”匡超人道:“因仆人家托着选几篇文章,要替他赶出来发刻,以是有失问候。”景兰江道:“这选文章的事也好。本日我同你去会一小我。”匡超人道:“是那一名?”景兰江道:“你不要管,快换了衣服,我同你去便知。”
匡超人与支剑峰、浦墨卿、景兰江同路。四人欢畅,一起谈笑,逗留玩耍,进城迟了,已经昏黑。景兰江道:“天已黑了,我们快些走!”支剑峰已是酣醉,口发疯言道:“何妨,谁不晓得我们西湖诗会的名流?何况李太白穿戴宫锦袍,夜里还走,何况才晚。放心走,谁敢来!”正在手舞足蹈欢畅,俄然前面一对高灯,又是一对提灯,上面写的字是“盐捕分府”。那分府坐在轿里,一眼瞥见,认得是支锷,叫人采过他来,问道:“支锷,你是本分府盐务里的巡商,如何黑夜吃得酣醉,在街上混闹?”支剑峰醉了,把脚不稳,前跌后撞。口里还说:“李太白宫锦夜行……”那分府瞥见他戴了方巾,说道:“衙门巡商,向来没有生、监充当的,你如何戴这个帽子!摆布的,挝去了!”一条链子锁起来。浦墨卿走上去帮了几句,分府怒道:“你既是生员,如何黑夜酗酒?带着送在儒学去!”景兰江见不是事,悄悄在黑影里把匡超人拉了一把,往冷巷内两人溜了。转到下处,翻开了门,上楼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