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因这一件事,传的下属晓得,说向知县相与做诗文的人,放着性命大事都不问,要把向知县访闻参处。按察司具揭到院。这按察司姓崔,是寺人的侄儿,荫袭出身,做到按察司。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来灯下本身细看:“为特参昏庸不职之县令以肃官方事……”内开安东县知县向鼎很多变乱。本身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灯烛影里,只见一小我双膝跪下。崔按察举眼一看,本来是他门下的一个伶人,叫做鲍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话,起来讲!”鲍文卿道:“方才小的瞥见大老爷要参处的这位是安东县向老爷。这位老爷小的也未曾认得。但自从七八岁学戏,在师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这老爷是个大才子、大名士,现在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个知县,好不成怜!现在又要因这事参处了。况他这件事也还是恭敬斯文的意义,不知能够求得大老爷免了他的参处罢?”按察司道:“不想你这一小我倒有珍惜秀士的动机。你倒有这个意义,莫非我倒不肯?只是现在免了他这一个撤职,他却不晓得是你救他。我现在将这些原因写一个书子,把你送到他衙门里去,叫他谢你几百两银子,回家做个本钱。”鲍文卿叩首谢了。按察司叮咛书房小厮去处幕宾说:“这安东县不要参了。”
他到家摒挡了些柴米,就把家里笙箫管笛、三弦琵琶,都查点了出来,也有断了弦,也有坏了皮的,一总尘灰寸壅。他查出来放在那边,到总寓中间茶社内去会会同业。才走进茶社,只见一小我坐在那边,头戴高帽,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单独坐在那边吃茶。鲍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须生的钱麻子。钱麻子见了他来,说道:“文卿,你从几时返来的?请坐吃茶。”鲍文卿道:“我方才远远瞥见你,只迷惑是那一名翰林、科、道老爷错走到我这里来吃茶,本来就是你这老屁精!”当下坐了吃茶。钱麻子道:“文卿,你在京里走了一回,见过几个仕进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来吓我了!”鲍文卿道:“兄弟,不是如许说。像这衣服、靴子,不是我们行事的人能够穿得的。你穿如许衣裳,叫那读书的人穿甚么?”钱麻子道:“现在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讲究了!南京这些乡绅人家寿诞或是丧事,我们只拿一副蜡烛去,他就要留我们坐着一桌用饭。凭他甚么大官,他也只坐鄙人面。若遇同席有几个学里酸子,我眼角里还未曾瞥见他哩!”鲍文卿道:“兄弟,你说如许不安本分的话,不但来生还做伶人,连变驴变马都是该的!”钱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茶社里拿上点心来吃。
这南京乃是太祖天子定都的地点,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冷巷,都是火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日夜不断。城里城外,琳宫梵刹,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现在,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冷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非论你走到一个陋巷内里,总有一个处所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稀有千盏,晖映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宛,动听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以是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分解一片,望着如阆苑神仙、瑶宫仙女。另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被服,招接四方旅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