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送了返来,一个乡里人在敞厅上站着,见他出去,跪下就与少爷叩首。杜少卿道:“你是我们公祠堂里看祠堂的黄大?你来做甚么?”黄大道:“小的住的祠堂中间一所屋,原是太老爷买与我的。而本年代多,屋子倒了。小的该死,把坟山的死树搬了几颗返来加添梁柱。不想被本家这几位老爷晓得,就说小的偷了树,把小的打了一个臭死,叫十几个管家到小的家来搬树,连不倒的屋子多拉倒了。小的没处存身,现在来求少爷向本家老爷说声,公中弄出些银子来,把这屋子清算清算,赏小的住。”杜少卿道:“本家向阿谁说?你这屋子既是我家太老爷买与你的,天然该是我补缀。现在一总倒了,要多少银子重盖?”黄大道:“要盖须得百金银子。现在只好修补,姑息些住,也要四五十两银子。”杜少卿道:“也罢,我没银子,且拿五十两银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来与我说。”拿出五十两银子递与黄大,黄大接着去了。
京师池馆,又看豪杰来游;
王胡子回家,问小子们道:“少爷在那边?”小子们道:“少爷在书房里。”他一向走进书房,见了杜少卿,察道:“银子已是小的送与臧三爷收了,实在感激少爷,说又替他免了一场是非,成全了功名。实在如许事别人也不肯做的。”杜少卿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尽管跑了来倒熟了!”胡子道:“小的另有话禀少爷。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公中看祠堂的屋子是少爷盖,目睹得学院不日来考,又要寻少爷补缀考棚。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盖了考棚。白白便益世人,少爷就送一小我去考,世人谁敢不依?”杜少卿道:“童生自会去考的,要我送怎的?”王胡子道:“借使小的有儿子,少爷送去考,也没有人敢说?”杜少卿道:“这也何消说。这学里秀才,未见得好似主子!”王胡子道:“后门口张二爷,他那儿子读书。少爷何不叫他考一考?”杜少卿道:“他可要考?”胡子道:“他是个冒籍,不敢考。”杜少卿道:“你和他说,叫他去考。如有廪生多话,你就向那廪生说,是我叫他去考的。”王胡子道:“是了。”应诺了去。
杜少卿收了这银子,随即叫了娄太爷的孙子到书房里,说道:“你明日要归去?”他承诺道:“是,老爹叫我归去。”杜少卿道:“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给你,你瞒着不要向你老爹说。你是孀妇母亲,你拿着银子回家去做小买卖养活着。你老爹如果好了,你二叔回家去,我也送他一百两银子。”娄太爷的孙子欢乐接着,把银子藏在身边,谢了少爷。次日辞回家去,娄太爷叫只称三钱银子与他做川资,打发去了。
这几日,娄太爷的病垂垂有些重起来了,杜少卿又换了大夫来看,在家内心忧愁。忽一日,臧三爷走来,立着说道:“你晓得有个消息?县里王公坏了,昨晚摘了印,新官押着他就要出衙门,县里人都说他是个混账官,不肯借屋子给他住,在那边急的要死。”杜少卿道;“现在如何了?”臧蓼斋道:“他昨晚还赖在衙门里,明日再不出,就要讨没脸面。阿谁借屋与他住?只好搬在孤老院!”杜少卿道:“这话公然么?”叫小厮叫王胡子来,向王胡子道:“你快到县前向工房说,叫他出来禀王老爷,说王老爷没有住处,请来我家花圃里住。他要屋子甚急,你去!”王胡子赶紧去了。臧蓼斋道:“你畴前会也不肯会他,本日为甚么本身借屋子与他住?何况他这事有拖累,将来百姓要闹他,不要把你花圃都拆了?”杜少卿道:“先君有大功德在于乡里,大家晓得。就是我家藏了强盗,也是没有人家来拆我家的屋子。这个,老哥放心。至于这王公。他既晓得敬慕我,就是一点造化了。我前日若去拜他,便是阿谀本县知县,现在他官已坏了,又没有屋子住,我就该照顾他。他闻声这话,必然就来。你在我这里候他来,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