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王冕起来清算行李,吃了早餐,刚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挥泪分离。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熟行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挥泪而别。秦熟行拿灯笼,站着看着他走,走的望不着了方才归去。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节,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叮咛王冕道:“我目睹得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仕进。仕进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瞥见这些仕进的都不得有甚好结束。况你的脾气傲岸,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宅兆,不要出去仕进。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着应诺。他母亲淹淹一息,弃世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返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见礼道:“动问一声。那边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舍间。”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叮咛从人都下了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联袂进到屋里,分宾主意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贵姓大名?因甚来临这乡僻地点?”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现在占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本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霸道:“孤是一个卤莽男人,今得见先生儒者气像,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唆使:浙人久反以后,何故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超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平,不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感喟,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着。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返来,问及此事。王冕也未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向年在山东了解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着就罢了。
到了服阕以后,不过一年不足,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姑苏,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豪杰。只要太祖天子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村落镇市,并无骚扰。
次早,传齐轿夫,也不消全部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大班扶着肩舆,一向下乡来。乡里人闻声锣响,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肩舆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着。翟大班抢上几步,忙去拍门。敲了一会,内里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讲道:“不在家了。从朝晨晨牵牛出去饮水,尚未返来。”翟大班道:“老爷亲身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边,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实在不在家了,不知在那边。”说毕,关着门出来了。
自此今后,经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仕进。初时不在乎思,厥后垂垂说的多了,王冕并不告诉秦老,擅自清算,连夜逃往会稽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