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御史在旁道:“这些异路功名,弄来弄去,始终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从科甲出身。”迟衡山道:“上年他来敝地,小弟看他着实在举业上讲究的,不想这些年还是个秀才出身,可见这‘举业’二字原是个无凭的。”高翰林道:“迟先生,你这话就差了。我朝二百年来,只要这一桩事是涓滴不走的,摩元得元,摩魁得魁。那马纯上讲的举业,只算得些门面话,实在,此中的奇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个案首,进了大场老是没用的。”武正字道:“莫非大场里同窗道是两样观点不成?”高翰林道:“如何不是两样。凡学道考得起的,是大场里再也不会中的。以是小弟未曾幸运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场,学道那边,经常考个三等也罢了。”万中书道:“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个个都揣摩烂了。”高翰林道:“老先生,‘揣摩’二字,就是这举业的金针了。小弟乡试的那三篇拙作,没有一句话是诬捏,字字都是有来源的,以是才得幸运。如果不晓得揣摩,就是贤人也是不中的。那马先生讲了半生,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他要晓得‘揣摩’二字,现在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万中书道:“老先生的话,真是后辈的津梁。但这马二哥却要算一名老学,小弟在扬州敝友家,见他著的《春秋》,倒也甚有层次。”
正想着,一个穿花衣的末脚,拿着一本戏目走上来,打了抢跪,说道:“请老爷先赏两出。”万中书让过了高翰林、施御史,就点了一出“请宴”,一出“饯别”。施御史又点了一出“五台”。高翰林又点了一出“追信”。末脚拿笏板在中间写了,拿到戏房里去扮。当下秦中书又叫点了一巡清茶。管家来禀道:“请诸位老爷外边坐。”世人陪着万中书从对厅上过来。到了二厅,瞥见做戏的场口已经铺设的齐楚,两边放了五把圈椅,上面都是大红盘金椅搭,顺次坐下。长班带着全班的伶人,都穿了角色的衣裳,上来禀参了全场。打鼓板才立到沿口,悄悄的打了一下鼓板。只见那贴旦装了一个红娘,一扭一捏,走上场来。长班又上来打了一个抢跪,禀了一声“赏坐”,那吹手们才坐下去。
帖子传了出来,秦中书迎出来,开了中间屏门。万中书下了轿,拉动手,到厅上施礼、叙坐、拜茶。万中书道:“门生叨在班末,将来凡事还要求提携。本日有个贱名在此,只算先来拜见,叨扰的事,容门生再来另谢。”秦中书道:“敝亲家道及老先生非常大才,将来小弟设若竟补了,老先生便是小弟的泰山了。”万中书道:“令亲台现在可曾来哩?”秦中书道:“他早间差人来讲,本日必然到这里来。现在也差未几了。”说着,高翰林、施御史两乘轿已经到门,下了轿,走出去了,叙了坐,吃了茶。高翰林道:“秦亲家,那迟年兄同武年兄,这时也该来了?”秦中书道:“已差人去邀了。”万中书道:“武先生或者还来,那迟先生是不来的了。”高翰林道:“老先生何故见得?”万中书道:“早间在他两家奉拜!武先生家回:‘昨晚未曾回家。’迟先生因修学宫的事往句容去了,以是晓得迟先生不来。”施御史遵:“这两小我却也捣蛋。凡是我们请他,十回倒有九回不到。若说他当真有事,作秀才的那边有这很多事!若说他做成分,一个秀才的成分到那边去!”秦中书道:“老先生同敝亲家在此,那二位来也好,不来也罢。”万中书道:“那二位先生的学问。想必也还是好的?”高翰林道:“那边有甚么学问!有了学问倒不做老秀才了。只因上年国子监里有一名虞博士,实在作兴这几小我,因此大师联属。现在也垂垂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