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说,他这一轮甜睡本应睡上个几十年,可玄晶冰棺是个好器物,无妄海虽是沉天族尸体的,实在倒是个疗养圣地,才叫夜华只三年便能醒来,实在歪打正着。
狐狸洞呈现在眼底时,我放缓了步子。好久不从正门走,不留意洞旁三年前种下的桃树已开得非常繁华。青的山,绿的树,碧色的潭水,三年来,我头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采。
不料脚上一滑,几乎就要栽下云头,幸亏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
我亲遍了他的眉毛眼睛脸颊鼻梁,移向他的嘴唇时,心中存了极荒唐寒微的动机,但愿他能醒来,能抵着我的额头奉告我:“我不过同你开个打趣。”可终归是我的痴念妄图。
这么一来二去的与她同听了十多场戏,算算日子,约莫已两月不足。
本来不过是个点头之缘,而后我去凡界看戏却回回都能赶上她,这点头之缘便硬生生被掰成了个悠长缘分。织越生得喜辣活泼,又不缠着我探听我是谁家住那里芳龄多少,我感觉可贵。再则听戏时能有小我说说话,又不是四哥“你看这跌宕起伏的戏文……”这类说话,也挺不错。
那一树烟霞底下立着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苗条手指轻抚跟前立着的墓碑。
我撤了仙障,本想抱着夜华跪到墨渊身边求他救一救,真要起来时却满身有力。墨渊疾走两步过来,检视了半日,叹了口气沉重道:“置一副棺木,让夜华他走得好些吧。”
自此以后,我日日都能梦到他。我感觉睡觉真是个好活动。
我沉在这个梦里不肯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闲坐在桃树下时,那些幻影从未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夜华,却同活着时没两样,不但能同我涣散步下下棋,还能同我说说话。
我一颗干成枯叶的心稍有些知觉,才反应过来本身仍活着,夜华生祭了元神散了灵魂,夜华他死了。我见着墨渊他就在近处,感觉墨渊他约莫能有体例救一救夜华,他当年也是历了东皇钟这个劫的,最后仍返来了。我感觉只要能救得了夜华,只要能让他再开口叫我一声浅浅,莫说七万年,七十万年我也能等得心甘。
我感觉心对劲足,折颜、四哥连带迷谷、毕方四个却仿佛并不那么心对劲足。第十六日夜里,四哥终究忍无可忍将我提进了狐狸洞,放到水镜跟前一照,敛着肝火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甚么模样,夜华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他那面上温婉又乖顺的亲娘气得浑身颤栗,湿透的绣帕一面揩拭眼角一面道:“我本日始知你本来就是当年阿谁凡人素素,我儿夜华倒是造了甚么孽,前后两次都栽在你身上。你做素素时他巴心巴肝为你,为了你甚而筹算放弃太子位。你同昭仁公主之间的债,天君当年判你还她的眼睛,判你产下阿离后受三月雷劈之刑,你不不对了一双眼睛罢了,我儿却也代你受了雷刑,你便要死要活地去跳诛仙台。好,你跳了,我儿夜华他也跟着你跳了。这是你飞升上神的一个劫,夜华他呢,诛仙台那一跳,整整睡了六十多年。现在三百年后,又因着你,因着你灰飞烟灭。我儿他,他这平生自遇见你便没一时欢愉。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他做了甚么?你甚么也没做,却心安理得霸着他。现在他已死了,你连他的尸首也要霸着吗?我只问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凭甚么?”
我一起腾云回青丘,不留意从云头上跌下来四回。
墨渊的声音在背面响起:“你怎的这般不谨慎,驾个云也能跌下去?”
夜华被他爹娘带走后,我在桃树下闲坐了半月,整日里浑浑噩噩,面前常呈现他的幻影。皆是一身玄袍,头发轻柔散下来,发尾处拿根帛带绑了。或靠在我膝头翻书,或坐在我劈面摆一张几作画,水君布雨时,还会将我揉在怀中,帮我遮雨。闲坐在桃树下的这半月,我感觉夜华他不时伴着我,我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