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环这一番私念,原是为爱惜颜生,心疼蜜斯,是一片美意。这个私念理应如此。竟有一等人无端一心私念,闹的他本身亡魂失魄,仿佛热地蚂蚁普通,行迹无定,居止不安:就是冯君衡这小子。自从闻声他姑妈成心将金蝉蜜斯许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门,不时的来往。若遇见员外,他便卑躬下气,假作斯文。那一宗胁肩谄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员外看了,总不大介心。如果员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妈讪皮汕脸,各式的火告,乃至于屈膝,只要求冯氏迟早在员外跟前成全其事。恰好的有一日刚巧,恰值金蝉蜜斯给冯氏问安。娘儿两个正在闲谈,这小于他就一步儿跑出去了。蜜斯躲闪不及。冯氏便道:“你们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见得的。相互见了。”蜜斯无法,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来。那一双贼眼,直勾勾的瞅着蜜斯。中间绣红看不上眼,簇拥着蜜斯回绣阁去了。他就聪慧了半晌。他这一瞧直不是人,是人没有那么瞧的。
到了次日,吃毕早餐,仍然犹疑了半天。厥后发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而来。见了颜生,相互坐了。冯君衡便问道:“叨教你老高寿?”颜生道:“念有二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着念。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冯君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如果这么说,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倒是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年龄倒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年龄。”冯君衡便知是本身承诺错了,便道:“颜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文。”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作何功课?”冯君衡却明白“功课”二字,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他教给我何为么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首,另有甚么韵不韵的。我那里弄的上来呢?厥后作惯了,感觉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如何用力儿,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遭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轻易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很呢。我好轻易作的,焉有不记得呢。我记是:‘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道:“底下呢?”冯君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够满作了呢?”颜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衡道:“仿佛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另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先生以此为题。我作的是:‘有棵枇杷树,两个大槎丫。’”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罢。‘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柳洪无法,只得将他带人幽斋。他原筹算挖苦一场。谁知见了颜生,不但衣冠光鲜,并且边幅俊美,辞吐风雅,恶感觉跼蹐不安,自惭形秽,竟自无地可容,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洪在旁观瞧,也感觉妍媸自分,暗道:“据颜生边幅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贫寒,是一宗大病。”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挤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到觉不美意义,搭讪着道:“你二人在此攀话,我摒挡我的事去了。”说罢,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