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干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林冲负屈衔冤。小人虽是卤莽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是前月二十八日,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老婆调戏,被小人喝散了。次后又使陆虞侯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老婆到陆虞侯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是把陆虞侯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次日,林冲自买这口刀,本日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喊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是以,林冲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内里出去,设想谗谄林冲。望恩相做主。”
且说两个防送公人把林冲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董超、薛霸各自回家清算行李。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口旅店里酒保来讲道:“董端公,一名官人在小人店中请说话。”董超道:“是谁?”酒保道:“小人不认的,只叫请端公便来。”本来宋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当时董超便和酒保径到店中阁儿内看时,见坐着一小我,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上面皂靴净袜。见了董超,仓猝作揖道:“端公请坐。”董超道:“小人自来未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喊有何使令?”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董超坐在对席,酒保一面铺下酒盏,菜蔬、果品、案酒都搬来摆了一桌。那人问道:“薛端公在那边住?”董超道:“只在前边巷内。”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酒保去了一盏茶时,只见请得薛霸到阁儿里。董超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薛霸道:“不敢动问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喝酒。”
只说董超、薛霸将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当日出得城来,离城三十里多路歇了。宋时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不要房钱。当下董、薛二人带林冲到客店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饮食,投沧州路上来。时遇六月气候,炎暑正热,林冲初吃棒时,倒也无事。次后三两白天,天道盛热,棒疮却发,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薛霸道:“好不晓事,此去沧州二千里不足的路,你这般样走,几时获得?”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发,这般酷热,高低只得担待一步。”董超道:“你自渐渐的走,休听咭口舌。”薛霸一起上喃喃咄咄的口里抱怨叫苦,说道:“倒是老爷们倒霉,撞着你这个魔头。”看看天气又晚,但见:
火轮低坠,玉镜将悬。遥观野炊俱生,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云林时见鸦归;渔傍阴涯,风树犹闻蝉噪。吃紧牛羊来热坂,劳劳驴马息蒸途。
这座林子驰名唤做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要去处。宋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仇恨的,利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成果了多少豪杰。本日这两个公人带林冲奔入这林子里来。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沧州怎的获得?”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一歇。”
正在阁里写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一起寻到旅店里。林冲见了,起家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存亡不保,诚恐误了娘子芳华。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脑筋,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那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未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美意,恐怕今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半子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来再嫁人!这事且由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毕生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那妇人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倒声绝在地。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动。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