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大吃了早餐,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做门路。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后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乐无穷,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白松子、胡桃肉,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洁净,便将出那绫绸绢缎来。妇人将尺量了是非,裁得完整,便缝起来。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妙手腕!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端的未曾见这般好针线。”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她,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清算起糊口,自归去。
这王婆开了后门,走过武大师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材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乳母裁甚么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头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可贵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绸绢缎,又与多少好绵,放在家里一年不足,不能够做。本年觉道身材好生不济,又撞着现在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掯,只推糊口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乳母意;若不嫌时,奴脱手与乳母做如何!”那婆子听了这话,堆下笑来讲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妙手针线,只是不敢来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既是许了乳母,务要与乳母做了。将历头去叫人拣个黄道好日,奴便与你脱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消黄道日了,不记它。”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敝宅则个。”那妇人道:“乳母,不必。将过来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糊口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那妇人道:“既是乳母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后便来。”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答复了西门庆的话,商定后日准来。当夜无语。次日朝晨,王婆清算房里洁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待。
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可贵官人与老身缎匹,放了一年,未曾做得。现在又亏杀这位娘子脱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端的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实在可贵!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糊口,神仙普通的手腕!”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西门庆问王婆道:“乳母,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吟吟地笑道:“便是间壁的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赤着脸便道:“那日奴家偶尔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边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平生和蔼,向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本来倒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些买卖,大大小小,未曾恶了一小我。又会赢利,又且好脾气,端的可贵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前人道:‘柔嫩是立品之本,刚烈是肇事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良善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撺鼓儿道:“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