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候结伙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店家被他发话不过,连续又筛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来吃。”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筛了三碗酒。武松吃得口滑,只顾要吃;去身边取出些碎银子,叫道:“仆人家,你且来看我银子!还你酒肉钱够么?”洒家看了道:“有馀,另有些贴钱与你。”武松道:“不要你贴钱,只将酒来筛。”洒家道:“客长,你要吃酒时,另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得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时,你尽数筛将来。”洒家道:“你这条长汉傥或醉倒了时,怎扶得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豪杰!”洒家那边肯将酒来筛。武松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惹老爷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洒家道:“这厮醉了,休惹他。”再筛了六碗酒与武松吃了。前后共吃了十八碗,绰了哨棒,立起家来,道:“我却又未曾醉!”走出门前来,笑道:“却不说‘三碗不过冈’!”手提哨棒便走。
三个离了柴进东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道别道:“尊兄,远了,请回。柴大官人必定专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说些闲话,不觉又过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远送。尝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宋江指着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个小旅店,我们吃三钟了道别。“
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氏,这条景阳冈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洒家道:“我是美意救你,你不信时,出去看官司榜文。”武松道:“你鸟作声!便端的有虎,老爷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半夜,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吓我?”洒家道:“你看么!我是一片美意,反做歹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时,请尊便自行!”一面说,一面摇着头,自进店里去了。
话分两端。只说武松自与宋江别离以后,当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来打火吃了饭,还了房钱,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深思道:“江湖上只闻说及时雨宋公明,公然不虚!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
宋江大喜。武松纳头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与武松。武松那边肯受,说道:“哥哥客中自用盘费。”宋江道:“贤弟,不必多虑。你若推却,我便不认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缠袋里。宋江取些碎银子还了酒钱,武松拿了哨棒,三个出旅店前来道别。武松堕泪拜辞了自去。
这武松提了哨棒,大着步,自过景阳冈来。约行了四五里路,来到冈子下,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武松也颇识几字,昂首看时,上面写道:
宋江大喜,携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唤宋清与武松相见。柴进便邀武松坐地。宋江赶紧让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边肯坐。谦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进教再整杯盘,来劝三人痛饮。
刚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来筛。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仆人家,怎的不来筛酒?”洒家道:“客长,要肉便添来。”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来。”洒家道:“肉便切来添与客长吃,酒却不添了。”武松道:“却又捣蛋!”便问仆人家道:“你如何不肯卖酒与我吃?”洒家道:“客长,你须见我门前招旗上面明显写道:”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地唤作’三碗不过冈‘?“洒家道:”俺家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凡是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是以唤作’三碗不过冈‘。如果过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问。“武松笑道:”本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洒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作’出门倒‘:初入口时,醇浓好吃,少刻时便倒。“武松道:”休要胡说!没地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