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说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何九叔。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返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么?”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么?”
天气渐白了,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么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见有药帖在这里。”武松道:“倒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保持出去。”
何九叔内心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作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
武松用手翻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迈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后因地。忽于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茶坊的王婆来呼喊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旅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分付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粉饰。‘小人向来得晓得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张扬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是以,小人不敢张扬,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未曾接管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情面;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故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代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便是小人丁词了。都头详察。“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那个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小我时,一同去走一遭。“
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的屁滚尿流,一向奔后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本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边肯带孝,每日只是盛饰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返来了”,仓猝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金饰钗环,疏松挽了个儿,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方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师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恰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方,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活着时软弱,本日身后,不见清楚!你如果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内里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