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年初二便是立春，她翻月份牌时眼睛都哟了一下。雪后阴沉的太阳光照出去，她在桌前支起那只镜箱修眉，平淡颀长的两道眉，晨辉氤氲，别有一番春日的光彩。她把孩子的被褥拆了来洗晒，趁天好，这两日零琐细碎又做了很多庶务，却终没比及晓冬的电话。
唐家端方，年底唐先生带孩子回福建，因尚年幼，周妈伴同照看，即是把苏佑玲孑然弃在上海。她背对他淌眼泪，他沉默不语，一只手按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吁了口气下楼，她随即熬不住的情感倾泻而出，却又不肯叫他闻声，特长绢捂住了口鼻地哭在内心，哭在呼呼颤栗的神经里，他在门口懊丧地垂下头，返身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畴昔扣在她手里，圈着她倔强地教她用枪――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但他起码想她这小我是安然的，他并不是不知买卖所开张那阵子她这里的情势，他也忧愁他不在上海的几天里她出甚么状况，他关照过阿龙，但见着她这副景象，却还是忍不住把枪留给了她，握住她两只手臂用劲一拢，低声一句“没事，你打了人我替你顶……”他回身下楼，抱起孩子拜别，她支撑在桌沿恣肆地哭。
她不思疑他对她的爱，只是这份爱过分残虐，像那把枪一样，沉甸甸，亮锃锃，空荡的屋子里瞥见，非常冰冷，像个乌黑而凶恶的前兆――一小我的夜里不敢开灯，拉开着窗帘借内里的夜光，她厥后也晓得了那阵子的地痞上门是有报酬拖他下水而用心为之，锋芒倒并不在她，但现在想来尤感后怕，不知当时那里来的那般胆量，顺手操起家什便将人撵逐出去，估计也是因为他在的原因吧，而现在，纵使她枕下压着一把枪，她整小我也是虚的，猥然展转，彻夜难眠。
唐先生他们是傍晚到这里的，他下车抱着孩子昂首笑看了她一眼，她支在雕栏边笑笑，并没下楼，他抱了孩子上楼来，孩子穿戴崭新的红绸袄裤、黑缎绣花虎头鞋，叉开两只手攥着一只红封过来递给她，唐家的压岁红封本年有唐老先生的亲笔寄语，封皮上五列簪花小楷，上书“唐汇鑫，日新月异，聪明聪明”，落款“唐逸仙”，日期是大年月朔那日，甚是慎重其事，想不到唐老对她不待见，对孩子倒是一视同仁。她问为甚么客岁的红封上没有题字，他说老先生端方，非劈面即只派红封不题字，也没甚么，按常例是老先生年底逐人考核一番，在场的一年当中所胜所欠便了然于胸，不在场的天然也就无没数，红封上无题字――那只红封袋她保藏在了抽屉里。她于沐浴以后坐在床头往身上涂抹甘油，暖蓬蓬的香皂气味里仰脸抚摩着暴露的脖颈，语气酸涩而佯装不屑，“唐家对于我如许的，是永久闭之门外了么？”他坐在桌前架起了一条腿抽烟，侧脸含笑地一视，“如何，想去福建过人多事杂的家属日子？”她睨眼啐他一口，逼他讲，实在唐家诸般端方他也不甚清楚，他没跟她讲他是近几年才认祖归宗的，他的运气和他们的孩子如出一辙，只是唐老较之祖上宽大，对孙辈的认同亦有所改革，这个孩子才一开端就归入了唐氏之列，他本人是流落了半世人生的，桀骜不羁，浪荡放纵，以是他也是这么跟她讲，“想那么多无用的干甚么，你是在这里――”他没往下讲，她却随之眉头一动，黯昧的台灯光里幽然背过身去，一咕哝，“在这里又如何……”他呼着烟眼峰一移，嗤的一笑丢动手里的烟，畴昔一记将她揿在手臂，退下她领口的衣袍而在她肩背处深啜了一个痕，猝然间揪心的一口，她都惶厥为之一颤，啜在心尖上的一枚淤紫印记，过了好久都是怔怔的麻……那把手枪他没有收回，留与她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