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倪先生和唐先生算是买卖上的朋友了,有事没事也约着打牌。那天苏佑玲在店里当晚班返来得稍晚了些,一起寒气逼人,尽想着快些到家焐汤婆子,后门出去,见俞妈正在裹点心的小馄饨,“目前有牌局呀?”“可不是?……太太特为交代的小馄饨,唐先生欢乐的!”她本来只是随口搭讪两句便上楼,这下倒蓦地顿了顿,“哦”了一名誉向那一摊俞妈正操纵着的活计,“小馄饨啊……我正想跟俞妈请教呢,真是。咳,我放只包就下来!……”她有点语无伦次,挑逗着鬓发发笑地往楼梯上去,俞妈又喊住她――她晾在晒台上的衣服被一并收下来了,放在俞妈那边的藤椅里,她听闻一面谢着一面返身去隔壁房里取。这个房间没开灯,就借着灶披间的一瞥光,她瞥见藤椅里有两件她的衣服叠在那边,最底下一件不是很眼熟,也是心不在焉,想都没想便拿起上面两件走了。“另有一件绒线衫了,也是侬咯!”俞妈仓猝喊住她,她没头没脑又是一怔,像是浑沌梦着被冷然唤醒般不适,魂不附体,无知觉地笑起,说话都不似是她本身说出来的,她说还觉得是倪蜜斯的,这不本来也是她送给她的。
俞妈问苏蜜斯可要紧,他说睡了一阵这不刚唤醒了起来用饭,无甚大碍,俞妈这才放心下来,帮着连生盛了两样下粥小菜,连生谢了她。
不知为甚么她此次倒是怕见着他,尽蹩在灶披间帮俞妈裹小馄饨,“侬去看会儿打牌吧,小馄饨我裹裹也只消一刻,快的!”“目前就算了……烟气环绕的,还不如早些冲了汤婆子捂在被子里……”“煤炉上的水侬先用吧。”“侬先下馄饨用,我勿关事咯……”“噢哟,侬客气嘞……”她尽借端敷衍俞妈,避于此处听他们外间打牌,一边手里捏着小馄饨。“这趟的小馄饨味道不普通了,馅里拌的赵先生拿来的酱油,准保叫他们每天来打牌!……”做娘姨的都热中接待牌局赚茶钱,天然是要操心机做些对劲的点心留客,更何况有主家的首要来宾在,苏佑玲听之却冷然手一抖,一团馅夹起来了又掉落在碗里……客堂间里那只无线电一向是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在唱歌,调笑的高底调子异化,如一只高跟鞋的尖跟踩在心上,踩得民气烦意乱,一只手径直拎起灶上的锅盖头,“兹”得一烫要紧罢休,她忙不迭吹着气又用另一只手拿抹布裹了再拎起,这一慌,指尖偶然沾到了点唇膏,又去拿碗来盛下好的馄饨,一不消心那一点胭脂便印在碗边了――那是素色的青花瓷碗,不经意印上的一点朱红,如同风月折子戏里一个眼风,撩人的挑逗,万千情素。至于戏文里谁冷傲了谁的光阴,谁亦许了谁一段繁华浮生,自有人缘,就如那只胭脂碗恰好到了他的面前,旁人看不见,他却一眼即了。谈笑风生之于悄悄拭去,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