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太太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都带着一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进了穆府多年,从未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面前说过旁人半句不是,道过本身半句委曲;固然和大老爷谈诗论文,却从不教唆挑衅;在老太太宣称闭门不出后她也常常褪去华服素衣前来,并帮着老太太抄经文、陪着老太太吃斋念佛。这些“识相”之处让睿智的老太太和大老爷如何不十二分对劲?
“浑说甚么?不懂就少开口!”大老爷的声音高亢起来很明朗,降落下来很性感;漂亮的容长脸对久未见他的大太太杀伤力实足;稍稍闪了闪神,想起大老爷久未歇在牡丹苑,内心泛堵,脖子一梗,就待拍桌而起。
大太太内心一突,俄然摆开丫环相扶的手臂,肥大的身躯以着不成思议的速率往老太承平常安息的内院正房冲去;穆天寿惊诧的望着面前的空处,另有已然乱了方寸的金丝、银丝两个丫头,沉下脸轻喝道:“慌甚么慌!主子都走了在这里慌起甚么感化?还不追上去奉侍着!”
大老爷颌下留着稀少的长须修剪得宜,一身暗青色团花常服,腰间两指宽的同色腰带上系着一根极新的碧色织锦绶带,一丛翠绿兴旺的修竹长势正茂。此时正用一只苗条的手指抚着竹纹,朗声笑道:
谁料,还没等穆天寿回话,大太太就听到了大老爷明朗的畅笑,随之相伴的另有老太太的冒充责怪和柳姨太太娇柔的嗓音。
“让丫环通报不就看不到老太太笑得如此畅怀了?”大太太内心更别扭,叫我就是土了吧唧的“垂教员的”,叫那妖精就是一声“云素”,这个不同还真大。
大太太方才冲到院里就瞥见东西两边回廊上各一排丫环婆子都站得规端方矩的,正房上首位置的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身前是黄鹂和画眉一人一边悄悄捶腿,背后另有谢乔揉肩捶背;柳姨太太袅袅婷婷奉着顺气的二陈汤,笑容如花。
“是啊,老太太倒是给云素做个主,有这么嫌弃人一番心血的吗?云素是老爷的人,当然心心念着老爷和老太太、太太的好。”
气得老太太差点失态的将茶盏给她丢到头上去!这就是正室!又要耍威风又要争宠妒忌容不下人比她强;气急之下不免又想起了在她欺负下已经搬到竹园的侄孙女来。定了定神,温言道:
任谁当娘的看着都华发早生的儿子还卖力彩衣娱亲会不满足的?老太太刚才正为着两个三四十岁的人在面前撒娇卖乖高兴不已,正想顺着柳姨太太的话接上两句,一昂首倒是看到倚在门边阴沉着脸的大太太,不由也跟着收了笑容,蹙眉淡淡道:“垂教员的来了!如何也不让丫环通报一声?”
大太太为着三位客人喜好吃甚么、忌讳吃甚么、桌椅应当如何摆放、饭菜该如何摆……,忙得团团转。比及一个又一个的丫环、婆子、媳妇子回报了部下的活儿都已经是酉时末端,这才脚不沾地的吃紧赶往松鹤堂。
“咳咳!”老太太一声轻咳,“垂教员的,你的端方哪去了?”出去没看到有长辈在坐吗?就只顾着杀妾室的威风、杀丈夫的威风去了。
多年的积威还是有几分结果的,大太太听到语气减轻的“端方”俩字,想起了才嫁到穆家那几年的“端方”,脊背一寒,不得不起家施礼,“媳妇宝珠见过老太太!”却还是不伦不类的用名字来自称。
被丫环扶着迈进松鹤堂,看了遍由春夏秋冬四时图屏风隔出的男女席位,又找大老爷身边的长随穆天寿扣问了小厮和丫环都有谁当值,是否稳妥?
她也不想想,人家柳姨太太的名字来自于那句“云间月色明如素,赤城绿树摇东风”的名句,而她的名字则是段家老太太为了显现她这个独一嫡女的职位取的“段宝珠”,唤起来让人有一种刹时失了高雅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