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盛衰，如同一梦。常常有人梦平常落寞之境，还认得本身本来脸孔是在梦中；及梦到对劲荣显之境，不但本来脸孔尽忘，连本身的性灵智巧，多换做贪残暴虐的心肠。直到蹇驴一鸣，荒鸡三号，方才知觉。多少豪杰豪杰，无有不坐此病。
且说太行山有贼首范愿，自号飞虎大王，部下有三千喽啰，皆英勇之夫，在曹濮界上，依山为寨，劫夺客商。两日正虑粮草不数，忽见喽啰报说，北路上有夏王装载二百辆粮车，助唐军饷，无人护送，取之甚易。范愿以手加额道：“来得却好，我正乏粮。”忙领二千贼众，一齐下山，掳掠粮车。时傍晚在侧，前哨来报导：“粮车插成堡垒，民夫尽皆衣服毡衫，并不打更喝号，安眠稳睡。”范愿传闻大喜，直奔车营，只见四下沉寂，并无一人言语。一声炮响，众车夫扒起，都吓散了。众贼揭去盖车芦蓆，倒是空车，并无粒米在内。范愿知是入彀，拨马就走，只听四下里炮声振天，夏兵四五千密层层齐裹围来，把范愿人马，困在垓心。倏忽间明灯火把，晖映如同白天，夏阵里闪出一将，明盔亮甲，手持巨斧，喊声如雷，叫道：“范愿草贼，快快上马投降！”范愿道：“你是何人？”刘黑闼道：“吾乃夏国大将刘黑闼便是。”范愿道：“我只道是谁，本来是你。吾想你当初也曾在绿林中做过这个门路儿的，现在何必替夏家出如许寡力？猜想盗寇的，没有倒帖出买路钱来的理。还不快快放我们出去！倘然你今后被人杀败了，仍归旧业，也好见面酬情。”刘黑闼听了大怒道：“强贼敢来触污我！”举起巨斧直砍出去，范愿接住，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忽见夏阵中一骑飞来，口中喊道：“二位将军，且请住马，吾与汝二人媾和何如？”范愿道：“你又是何人？”凌敬道：“吾乃夏国祭酒凌敬便是。”范愿道：“祭酒如何媾和？”凌敬道：“足下本日如虎圈套，虽有双翅，亦难飞去，何不弃邪归正，从降夏主，同讨化及，与炀帝报仇，官封极品，受享爵禄，岂不强如在这里为寇？”范愿道：“祭酒之言虽是，但恐夏主未肯相容。”凌敬道：“夏主招贤纳士，忘怨封仇，有何不容？”范愿听了大喜，即弃戈上马投降。贼众二千，亦皆解甲罗拜。范愿欲请二人到盗窟里去叙礼，然后领众起行。凌敬道：“刘将军与足下且在寨中歇马，我去雷夏泽中，聘请杨太仆来，一同起行。”说了，即别二人，带领从者去了。
现在再说夏主窦建德，见线娘返来，只道他杀败了罗成，心中甚喜，检点兵马，不觉伤了大半，只得暂回乐寿，清算兵甲，再议挞伐。曹后访问了夏主与线娘，问起行兵之事，勇安公主备细述了一遍。建德道：“胜负何足定论；然前日之败，启事孤欺敌之故，乃至丧师。但可惜邓文信忠义之臣，死于非命，若早依了曹旦、文信之言，决无此失。”曹后问道：“他两人如何说法？”线娘答道：“前日兵围罗艺州城之时，母舅告密父皇道：‘雄师久驻城下，恐敌窥见我军懒怠，黑夜开城劫寨，一时无备，定遭毒手，宜多防之。’邓文信也谏道：‘克服而将骄卒惰者必败。今士卒久已懈惰，况兼罗艺善能用兵，虽被我们围困在城，城中将士，皆精锐劲敌，勿以旦言为非。’父皇总谏不听。”曹后道：“陛下尝能以弱制强，稍得一胜，便起骄贵之意，乃至全军损折，不觉得戒，妾等无所托矣！”夏主道：“御妻之言甚善，此后孤当谨之。”曹后道：“据妾之见，陛下当下诏罪己，去尊号，减御膳，素袍白马，与死者发丧，周给其家眷赏功罚罪，以安众心，蓄养锐气，再进兵伐许。如此鼓励将士，无不堪矣。”夏主从之。次日赏功罚罪，殁于王事者设肴亲祭，死者家眷犒赏存问。远近闻之，无不叹服。忽报凌敬还朝，夏主喜道：“子肃返来，吾事济矣。”遂御殿召敬入问之：“卿远路风尘，不知招贤之事如何？”凌敬道：“臣奉主公严命，访见杨义臣，述主公之意。他始则再三拒却不从，被臣说先帝惨弑，将军宜志在报仇，他即慨然应允；但要主公从他三事。”夏主问：“何三事？”凌敬一一说出。夏主道：“若从孤挞伐，即孤之臣也，果能经心助孤讨贼，何所不容？”凌敬道：“臣别义臣时，更有密嘱，叫主公去赚此人互助，不愁化及不灭。”向建德耳上低言数语。夏主叹道：“虽战国孙吴，亦不过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