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杨妃既死,高力士即出驿门,对众宣言道:“妃子杨氏,已奉圣旨赐死了!”众军还未肯信,高力士奉谕将杨妃之尸,用绣衾覆于榻上,置之驿庭中,敕陈元礼带领众军将入视。元礼揭其半衾抬其首,以示世人,因而世人知其果死,都免甲释胄顿首呼万岁而出。玄宗命高力士速具棺殓,草草的葬之于西郊以外道北坎下;才葬毕,适南边进荔枝到来。玄宗触物思人;放声大哭,即命以荔枝祭于冢前,张祜有诗云:
杨柳依依水拍堤,春城茅舍燕争飞。
先人题咏马嵬坡甚多,惟杜真卿一诗极佳。诗云: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看官,你道杨国忠为何忽有幸蜀之说?却本来他向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背叛,他即私遣亲信,密营储备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建议幸蜀,图自便耳。恰是:
腰下宝鱼表珊瑚,不幸天孙泣路隅。
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旦付东流。
朔方健儿好技艺,昔何勇锐今何愚。
旗号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
且说玄宗匆急西幸,驾过左藏,只见有很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边服侍。玄宗泊车问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积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有为贼守。”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兵役,驱车进步,才过了便桥,国忠即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何如绝其活路?”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毁灭之。先人谓玄宗于磨难驰驱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今厥后得仍归故里,终享寿考。恰是:
恨不如沐猴,幼化潜踪迹。
昔年淡扫眉,本日血污颈。不幸天子姨,卒难保首级。
已经百日窜波折,身上无有完肌肤。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
哀哉天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抚众军,令各收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玄宗传问:“尔等为何还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元礼奏道:“世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玄宗惊奇失容道:“妃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他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摆布,岂能自安;愿皇爷沉思之,将士安则圣躬方万安。”玄宗沉默点头,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冷巷中,倚杖垂首而立。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当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公愤难犯,安危在瞬息间,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度。”玄宗乃步入行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更甚,高力士道:“事件持久。”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与你今后永诀矣!”杨妃亦涕零哭泣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很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果树下,年三十有八,时天宝十五载六月也。噫,此正白乐天《长恨歌》中所云:
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处所官员俱先回避,日已晌午,犹未进食;百姓或献粝饭,杂以麦豆;天孙辈争以手掬食之,斯须而尽。玄宗厚酬其值,好言尉劳,百姓多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从谨,涕零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上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乃至乘舆播迁。以是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璟为相,屡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言为讳,唯恭维取容,是以阙门以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泽之人,早知有本日久矣;但九重严邃,戋戋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各庄村寻食;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