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甚么好瞧的?
马车一颠,木案上摆置的赤金瑞兽香炉盖儿跟着“咣当”一抖,里头的深青檀香末几乎撒了出来,陆长亭从速轻颦娥眉捻起裙裾作势避开,到底是虽心能谅尔,身却难拼集!
甚么闲话?
天刚蒙蒙亮,朝阳东升,豫州四下沉寂,偶闻狗吠之声,大犬开声宏亮却在仆人家决计抬高的怒斥声下,垂垂哭泣着矮下鸣吠。
好歹闷了口气,转头问百雀,“出来几日了?”
藩王蓟州符励假借朝贡之名,起兵谋逆,哀帝符勉仓促逃窜至寿阳,后符励被禁军所擒,斩首于午门,哀帝符勉重掌端华门,按理说已应风平浪静,殊不知小小符励只是一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儿。
步队浩大,从城门当中鱼贯而出,寂静严厉地沿着豫州的古城墙根向北行进。
哀帝符勉吃惊难平,终暴毙身亡,留下年仅三岁的宗子符瞿登基掌宝,天下之大,时价本日,大晋二十三州竟已逾十州产活泼乱。
陆绰与嫡宗子陆长英说这话时,陆长亭偷摸藏在幔帐背面听着了,当初乐不成支,现在想一想,方觉父亲力主陆家由建康迁徙回平成老宅实在妥当——士族是士族,皇家是皇家,平成陆氏起于东汉,兴于前梁,乃后陈皇族,符家是兴是衰,又与陆氏何干?
话没太大起伏,长亭蔫蔫地靠着,伸手接过百雀双手呈上的茶盏,茶汤温热恰好入口,湿漉漉的雾气罩在小女人的面前,话声被雾气一荡,仿佛也变得软绵绵的,“北边儿的夏季也太凉了,四周都是冰,雪粒儿不过一晚就能被冻成一大坨,风一吹,松柏上积的软雪就扑簌簌地向下落…”
“连带着首尾两日都囫囵算上,这才出来五日呢。”
是陆家不准她生小郎君了?还是她陆长亭拦着她奔出息了?
百雀心头一舒,也跟着笑。
“我顶讨厌平成的夏季。”
紧跟着,才是轩然大波。
陆家的马车做得宽,长近一丈,分表里厢,内厢安插精美,茶案小几俱备,可容三两人,长亭性娇,凡是都软在枕垫之上,进内贴身奉侍之人,或是陈妪,或是几个得用的丫环。
人与人讲究缘法,长亭与符氏修了这十来年的母女缘也没修服从,反倒两看生厌,相互敬而远之。不过想一想,符氏与陆绰的伉俪姻缘仿佛也修得不太好,长亭不怀美意地私心测度,符氏约莫是与统个陆家无缘罢了。
“嘎吱——”
更何况,女人本就受了委曲…
小美人都雅,无愁无忧的小美人更都雅。
建康的顶级士族已走了谢、陈两家,陆家也走得早——陆家太夫人,大晋真宁大长公主由陆绰胞弟陆纷护送先行一步,齐国公陆绰携长房诸人及陆家钱帛账册紧随厥后。
陆长亭颓了颓,干脆将青螺幔帐一放手,软在枕上,没想再往外瞧。
符氏惯会恶人先告状,清楚是不乐意与先齐国公夫人的娘家谢氏一道走,且直说罢。恰好要作张作乔,非得引个“密云师太好轻易出关,总得等着去求一道后代签才好”的由头,硬生生地北迁刻日拖到了仲秋…
马队极长,轻骑先行开路,近百架载货马车紧随厥后,所载之物皆由青油布覆于其上,又拿牛筋绳扎过三圈力求捂得密不通风,厥后三丈以外,有近十余辆朱漆榆木马车鱼贯雁行,马车载人,以青木为辕,促榆木为辙,车身平板之上刻有篆刻阴文的“陆”字,又隔三丈,有青布麻衣的数百余壮汉殿后。
比及了平成,都快寒冬了!
百雀本性和软,一面跪坐于小几以后燃炉烹茶,一面持续婉笑安抚道,“女人莫慌,陈妪不是一早同您算过吗?从建康到平成,掐头去尾得在路上担搁三个来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