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高档数学课,我女友说有事情谈,半小时后在静园见面。静园里阴风阵阵,低矮的桃树、苹果树上没有一片叶子一个果子。我的女友远远走来,头发盘起,古铜色呢子大衣,玄色领巾,玄色提包,她双手插兜,脸上阴风阵阵,人仿佛有一千岁。她拿出一条颀长的纸片,阵阵阴风中,我闻见淡淡的尿味。“细心看了,两条红线。一条红线是阳性,两条红线是阳性。产品申明上说,精确率大于百分之九十九,别再和我计算概率了。我下午去病院,再明白一下。你我接下来三天不要见面,都细心想想该如何办。不要来找我,你千万不要来找我,我会找你的。”我的女友出奇地安静,我细心察看放在我鼻子前的白纸片,在纸片尿味最浓的一端,的确有两条模糊的红线。我明白我甚么忙也帮不上,她也不会让我帮任何忙。我了望远方,远方灰秃秃的一片,我看一眼我女友的装束,成熟得够做狼外婆了。“你要不要墨镜,我宿舍有一副挺黑的。”我说。我的女友脸上毫无神采,回身走了,很快没入灰秃秃的远方。第二天、第三天,我女友都没来上课。我行尸走肉般出没于课堂、宿舍,如何用力儿也听不清教员在课堂前面讲了些甚么,仿佛是说耳朵是由颌骨演变而来;蛇的阴茎里有骨头,一辈子不消担忧阳痿;袋鼠有两根阴茎,但是也不能一觉儿睡两只袋鼠,因为每个雌性袋鼠都有两个孔。黄芪悄悄问我:“是不是不想编武侠小说了,改写诗了?”我想来想去,被黉舍辞退以后,还是刻戳子糊口比较实际,还能练手,万一能再回医大,手还矫捷,还无能外科。我回了趟家,翻出我哥的军挎、刻戳子用的一整套刻刀和牢固石材的印床。我又去了趟琉璃厂,挑了两把两端开刃的八棱刻刀,走刀快又不消常换。添了个用螺丝牢固的印床,本来的印床用小木块牢固,天冷,在内里干活不便利。最后买了一本《四体字典》,查篆字写法便利快速,我篆字的根基功不很踏实,常要查字典,本来那本《说文解字》的检索体例又极其原始,不能适应将来贸易化后的浩繁订单。我把这些东西十足放在军挎里,挂在床头,悄悄地等我女友到来,然后奉告她,我们不消惊骇。
我女友悠然一笑,从书包里取出一叠黄色的坐标纸,坐标纸上标满四方小格。这类坐标纸,我们做物理尝试和阐发化学尝试常常要用到,画酸碱滴定曲线甚么的。“我心烦的时候,也做了研讨。我要严格记录我的根本体温,察看宫颈黏液状况,精确计算排卵期,推算安然期。”我女友抓了支铅笔,在一张坐标纸上向我比划,哪块儿用来刻画体温曲线,哪块儿用来记录宫颈黏液,稀浓各用甚么标记标注。“你现在晓得找我这类女人的好处了吧,你一点儿不消操心,能够无忧无虑地糊口。”
时候一小时一小时地迟缓畴昔,我感受我们要垮台的概率在十倍十倍地加大,天下末日的影子在天涯扭捏,一小时比一小时清楚,一分钟比一分钟肯定。我做好了最坏筹算,哥哥用过的军挎扔在家里床底下,我还能找到,老妈胆敢说我一句,我就斜背上哥哥的军挎,内里放三个干馒头和一把菜刀,睡长途车站啃干馒头去。我会各种糊口的本领。我是一个危急认识浓厚的人。很小的时候,我瞥见乞丐,就想,本身有一天也能够沦落到那样。我天赋不敷,当不了夫役,又不如哥哥凶恶,菜刀舞起来黄沙漫天。我需求练就其他糊口的本领。我写得一手好字,又黑又大,神似董其昌;我工治印,土话叫刻戳子,貌如赵悲庵;我写的冥钱点着会出蓝火苗;我刻的“南京大学教务处”石印,盖在姐姐的成绩单上,工致标致。公章的圆边我刻不美满,赵悲庵没刻过圆边。我倒空了味精瓶,蘸了朱砂圆圆地罩在“南京大学教务处”七字四周。本国人和赵悲庵不熟,见了朱红的中国字印在全优的成绩单上,就给了姐姐全奖。我托福考过满分,能够投奔新东方传授英文。我脑筋还在笔还在,还能写“全庸”著、“古龙名”著、“古龙巨”著骗钱。我尚能赡养两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