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一句，如有所思，面上有追思之色，因而又加了一句：“在我面前。”他摇了点头，忽地微微一笑，“旧事不堪回顾，一起走来，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他的目光仍然极度安静，神情淡然，海日细心打量他的神情，也没法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哀痛。他的神情淡淡的，面上老是带笑，那是被光阴打磨得最完整的一种笑容，千篇一概，油滑温润。柳从之就是如许一个不成捉摸的人，他悲伤时笑，欢畅时笑，不快时笑，气愤时笑，因而没人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他的喜怒哀乐，不管是之前屈居为臣，还是现在登临天下，他都离人很远，难以掌控，不成捉摸。
他这话说得诚心，海日听罢，却似哭似笑地一闭眼，低声道：“殿下，两年前，袁爷曾问我，何故自甘轻贱，居住青楼，为人谋事？”
他是活得最对劲的那种人，也是活得最累的那种人。
木楼当中。
女子面上不见惊色，站起家来，对着屋外走进的人躬身一礼，“海日见过陛下。”
他这么清平淡淡的一句话，海日却俄然一顿，一滴泪珠自眼角滚落。这女子哭得无声无息，眨了眨泪眼，神情还是淡淡的，声音安静，“那殿下是想我嫁？”
柳从之淡淡道，“死于非命。”
他安然风雅，海日神采却更加古怪，低声发问：“那敢问殿下，这平生可曾有过真正敬爱之人？哪怕那是个男人？”
她这一问实在来得俄然，柳从之一怔之下，却点头承认：“不错。”
屋内陈列极简，除了一方琴案外，就是一张方桌及两把木椅，柳从之打量一圈，视野凝在方桌之上，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个金丝绣鸳鸯香囊，以及一匹红绸……不，不是红绸，他微微一勾唇角，这是一件嫁衣。
柳从之温馨地看着她，歉然点头：“我虽于你有恩，当年却也不该听任你如此，但是柳从之当年除了野心抱负，心头再也容不下他物，这么些年，实在是委曲了你。”
乞丐唱腔平平，唱完一段，惫懒地打个呵欠，歪在地上，俄然一抬眼，热络道：“这位爷是成心恩赐？”
是路边一名描述落魄的乞丐，以筷子敲碗打节拍，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落花成心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诸可还者，天然非汝。不汝还者，非汝而谁？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她俄然改称殿下，柳从之微微一叹，“你这些年来居住青楼，暗中助我很多，现在诸事抵定，想去想留，都随你的意，我毫不会虐待你。越之一番情意，你应也好，不该也好，都看你本身，只愿你想明白，不要虐待本身。”
柳从之道：“你值得更好的。”
柳从之微微一笑：“承海日吉言，祝你此后统统安好。”
柳从之转头，“此话何解？”
“自是有的。”过了一会儿，他答道，声音很柔，目光也很柔，“我慕他，敬他。”
女子琴技极佳，琴声流利美好，无一丝呆滞。古琴音色清幽高雅，而她弹的这一曲，轻柔委宛里不乏刚硬，沧桑忧愁里又带一分萧洒与清远，终究统统柔肠百结都渐隐，终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