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骨子里另有大国贵女的矝傲,不喜胡人如此放肆的谛视,但是明智却明白眼下突厥使臣正在长安与周廷和谈,这军人指不定就是使臣的保护,她不敢把鄙夷端在面孔上,竟是报以销魂蚀骨的一瞥,直到出了酒坊再度登车,把身子软软靠在阡陌怀中,方才冷哼一声:“你们突厥男人,尽都如此无礼么?不过戋戋保护军人,竟也敢觑觎周廷贵女。”
梦境与脑筋里的闪现如此实在,谢莹不觉得那是本身的胡想,因为她细细追思,竟然还能“忆起”柳十一娘是如何回事,京兆柳式微了,因为柳信宜竟然趁职务之便谋刺突厥使臣,扳连满门,男丁获斩,女眷没为官婢,韦太夫人及萧氏吊颈他杀,柳十一娘因为已经出嫁,又不过只是个庶女,幸免于难,到底还是被夫家休弃,京兆萧早在京兆柳之前便已式微,柳十一娘流落在外,与萧九郎相逢,萧九郎沉痾将死,是她还顾念畴昔交谊,故而救了萧九郎一命,并赐与柳十一娘居宅一处,良田百亩,他们两个结为伉俪,小日子倒还过得恩爱。
但是我的冲破口究竟在那里呢?
谢莹在门楼前下了车,当即便有婢女打了油纸伞接她,踩着木屐倒也不怕地上泥泞,可她神采比天气还要沉郁,即使是问得掌柜,这一段酒坊里很多赚头,她这店主也没有多少精力,懒洋洋一起出来,到专门给她留下的一间雅室,把木屐甩下,就瘫软在看上去与皮沙发无异,到底不如后代真皮沙发温馨的坐具上,闷闷叹了口气。
这原是泄愤的话,谢莹也只需阡陌奉迎两句罢了,哪知阡陌却沉默不语,谢莹心中更加不满,坐直身,转头瞪眼着主子,阡陌方才低声道:“刚才那人,并非浅显军人……”
也不知为何梦到了柳十一娘,却又不像是柳十一娘,眉眼一个模样,但是并无端方矜持,也没穿戴绫罗绸缎,布衣布裙非常寒酸,跪在她跟前哭哭啼啼,让她救一个乞丐,说那乞丐病重,却没钱请医,故请她恩赐,梦里那乞丐浑身透着恶臭,眉眼却还漂亮,这时想来竟有些像萧九郎的样貌。
让谢莹模糊镇静的是,她洞谙了将生大变,突厥储君奇桑已经起兵逼犯甘州,韦太后一再让步,企图和谈,持续安抚突厥人,但谢莹晓得,阿史那奇桑不会止步不前,突厥铁骑终有一日会踏破长安城,那么她的处境会不会是以突变而有所改良呢?必然会,必然会。
只是轻微的偏差,并不能转移天命的齿轮,就像突厥复国,就像安北战乱,晋王烨毕竟还是会死于败北,柳十一娘仍然不敷为惧,说不定到头来,还是会蒲伏在她面前哀哀哀告,让她挽救旧恋人萧九郎于不死,萧九郎现在尚还不知所踪,岂分歧适落拓的运气安排?
她就俄然醒了,不知为何内心痛得短长,仿佛梦中的场景确然产生过,乃至脑海中莫名其妙呈现一个场景,她的确把手中的刀匕刺穿贺烨的胸膛,看他死去,喃喃自语:“别怪我,是你自作孽,是你不听我劝止,是你先骗了我,只要你死,我才气话下去。”
这梦境像极了一部影片的场景之一,转而切换了镜头,直到现在偶尔还会让她魂牵梦萦的贺烨出场,倒还是那副冷酷桀骜的模样,背景又不知为何竟似疆场,骸骨如山血流成河,连贺烨仿佛也伤势不轻,傲视着她,并无半点温情:“脱手吧,看在同为周人,又是伉俪一场,用你手中那把刀,给我一个痛快,别让我做亡国奴,死在突厥人手中。”
正对劲洋洋,却俄然感到到两道目光灼灼的逼视,谢莹忍不住侧目,却见一侧通往二楼雅室的木梯上,一名昂藏桀骜的胡人军人,挑着眉眼极度猖獗的打量着她,目光锋锐有若刀匕,似要把她一身衣裙划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