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不待人应下,齐天睿这边已是落座,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热茶尽管抿了起来。
鄙谚说忠孝难分身,殊不知这一个“孝”字也棱棱角角这么多边,一不把稳就夹在了中间。幸亏统共就一个爹一个娘,现在一个走了,自是另一个更当紧,齐天睿遂道,“太太莫恼,应了是有当时应的理儿,我原也不知这此中渊源。现在既晓得了,退了就是了。”
这半日好轻易得着这么一句,闵夫人才算舒了口气,“如何退?老爷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这一桩遗言连府里下人都晓得,哪能说悔就悔了?再者,当日老太太也在跟前儿,你大伯、三叔都在,都晓得粼里宁家就是那女人厥后走的人家,可竟是没人拦一声!现在亡人是大,谁又能出头违了这遗言?莫说旁人,老太太这一关就过不了!赶着安抚还恐不及,又如何驳得?现在三年孝满,你一句退了就算了?这府里上高低下的,眼里我们娘儿俩又成了甚么人?竟是如此容不得人么?!另有一措置儿,婚书都有了,又岂能说悔就悔?赔银子事小,衙门里又如何说?天佑本年初才将将坐稳了差事,如何能当着他冒犯国法?”
齐天睿这一指指得眉毛一挑,方才大悟,因着他向来就是个不肖的混账,遂是这当着一大师子人、当着老太太、各位大伯叔叔驳那病榻大将死之人的应当是他,他娘原也指着他把这混劲儿用到“端庄”处所,却万没想到这一回他竟是做起了孝子,扑通跪地满口答允,这难道太阳打西边儿出、让人始料不及?
“会折了我的寿!”闵夫人忽地哭嚎,“这些年我忍那死了的影子已是忍得灯枯油尽,现在又派了小的来,怎的就不让人平静?!我不如跟着老爷去了算了!……他定是不肯的,我,我只能往庙里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让那姓何的女人反正占了这院子、这府门,毕竟做了这齐家的主子也就罢了……”
闵夫人不觉叹了口气,身子重气也沉,缓了一刻才道,“睿儿,今儿寻你来是有事筹议。明儿……或是后儿我就往家庙里去了。”
本身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双睫密,横波清扬,像极了老爷。只是老爷四方脸、棕面庞,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极慎重;可长在他脸上,剑眉高挑,鼻修挺,将这一双桃花醉眼闪现无遗,添上嘴角边当时不时如有若无的挖苦,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骚样儿。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心肠硬些是不免的,遂闵夫人也不顾心伤,只道原委,“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说你三年孝满,该提亲下聘了。”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体贴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又是本身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高低的笑话,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语声有些颤,“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给她何家下聘!”
齐天睿惊得瞪大了眼,转而发笑,“太太,您瞧,这半日的话也没跟儿子说清楚,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
绕过大半个院墙,花圃子小角门外石忠儿上马叩门。半天赋听里头闷里闷气应了声“是二爷?”便没再作声,略等了等方听得门栓响。
起更入了夜,花圃角门这般冷僻的处所捂个暖炉最是吃酒耍牌的好地界儿。分在此地的也多是手脚粗笨、做不得甚么活计的婆子们,不过仗着自家爷们儿在府里当差谋个闲职,实则尽管看门,并不管来往迎送。更况此处亦非端庄的出入,遂乍闻门声并不筹算理睬,只是这府里东西两院,东院大老爷房的人从不走这边的园子,西院人丁希少,太太妇女们早该睡了,这会子还能有谁?只怕这位二爷。这位爷十年前被二老爷一顿家法逐出府门,十年里头哪管他在这金陵城折腾得天翻地覆,齐府的大门也是仿佛紧闭,不闻,不问,再不干系。只在三年前二老爷病重弃世,膝下无孝,这才又把他寻返来。既是返来了,便是这西院二房的端庄主子。更况,上头的主子们不经意,底下人可都晓得,这位爷不遵祖训、不学无术,倒是混迹商贾、一手的好玩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