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鬼手张就这么一个。
紫毫笔在书案放开的澄心堂纸上走动，他悬动手腕，一点一划，甚为适意。
陆九龄，是有个好女儿的。
他渐渐把手中这一只锦盒，端方地放到了书案上头，看了好久，眼底却闪过了几分悲惨：毕竟是他，没能保住薛况……
至于摊丁入亩，他自谓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功德，从无半点惭愧。
倒也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过分仁慈温软，脆弱无能。
顾氏毕竟王谢，又有前朝留下来的深厚秘闻，前辈本籍也在江南一带，是以全部府邸对比着江南园林的制式修建，格外高雅。
乃至另有人传，他治病有可骇之时，为人开膛破肚，从肚子里拿出东西来。
现在目睹陆九龄坐在那边，面上已是一片深深的恍忽和悲怆，顾承谦想想，竟也悲从中来。
那不就是薛况的孀妻，陆九龄的独女，陆锦惜吗？
顾承谦眼里头，一时几乎涌出热泪，却恰好只能生硬地站在这书案前，抬眸凝睇那被移来，挂在他墙上的《快雪时晴帖》，久久失语。
皇命难为。
连续声地说着，陆九龄嘴里模恍惚糊的，竟然再找不出别的字眼来。
当时的顾承谦也没有在乎，只瞧见万保常那一身狼狈的模样，气得心口发紧，当下就把药碗重重放在了桌上。
庆安帝说赐婚就赐婚，半点容不得变动。
即便一个并不想娶，一个并不想嫁，可谁又敢把家属的运气兴衰，都系在如许的一场赐婚里？
陆九龄假想当中的半子“儒门出身，四十无子前不纳妾”，变成了“将门出身，结婚前就带了个小妾和庶子”。
美玉无瑕，天衣无缝。
陆九龄是要比顾承谦大几岁的，看起来也是一样的老。
当初为求看诊，万保常大寒天里顶着一身洗脚水返来。
顾承谦叹了一口气：“我竟都没想过，另有能看到复生堂的药的一日。将军府，大将军夫人送来的……”
陆锦惜走得不算快。
这个夏季，太长，也太冷了。
他穿戴一身藏蓝常服，披着玄青氅衣，就坐在那椅子上，一把髯毛老长，怕被外头的风吹乱，用一只胡夹给夹着。
薛况带着拿胡姬与瘸腿庶子回京的时候，他不是没去宫门前长跪，可庆安帝只叫人强劝了他归去。
在闻声万保常说“大将军夫人”的时候，他便已愣住了。
心底一时有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淌了开去，竟然叫顾承谦感觉极其熨帖。
“好，好，好……”
他跟阿谁大儿子，是如何走到明天这一步的？
这是顾觉非在他们请不来鬼手张时候，说的一句话。
另一头，大管家万保常已带着陆九龄先往偏厅内坐了，才转去后园，叮咛了个丫环，去唐氏那边通禀，并请陆锦惜往偏厅来。
手上放着复生堂装药的盒子，几上置着开端转凉的好茶，地龙热热的烧着，可他竟感觉满屋子都有一股冷气，用力儿地朝着他浑身骨头缝子内里钻。
天下大夫，实在太多。
是真是假，顾承谦是不晓得。
皇上动脱手指，就能捏死，连伤筋动骨都不消担忧。
大将军夫人本是一品诰命，与太师夫人唐氏平起平坐，原也不成能怠慢，更何况是陪着永宁长公主一起来的？
“保常你尽管带了陆大人去，着人请大将军夫人去偏厅里一见便可。”
当时候他跟顾觉非还没闹翻，拖着一条老寒腿，正在他书房里，一面喝药，一面看他画那一幅《寒林双鹤图》。
乃至阿谁时候，他女儿才十六，家宅当中的事情都没学个完整。
陈年旧事，一一从顾承谦脑海当中，浮了畴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