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钱呢？”
灯节后的那么一天，已是凌晨八点，天还没甚亮。稠密的黑雾不但把山林都藏起去，并且把低处的东西也覆盖起来，连房屋的窗子都像挂起黑的帘幕。在这大雾当中，有些小小的雨点，偶然候飘飘摇摇地像不知落在那里好，偶然候直滴下来，把雾色加上一些暗中。农场中的花木全悄悄地低着头，在雾中立着一团团的黑影。农场里没有人起来，梦与雾仿佛打成了一片。
到了一月中旬，局势又变了。有一天，俄然来了一名有权势、与场长最相好的股东。丁主任晓得事情要不妙。从股东一进门，他便留了神，把本身的一言一笑都安排得像蜗牛的触角似的，去摸索，警戒。一点不错，股东表示给他，农场赔钱，另有汉奸随便出入，丁主任该当辞职。丁主任没有否定这些究竟，可也没有承认。他说着笑着，态度极其天然。他始终不露辞职的口气。
“甚么时候搬出去？”丁主任有点悔怨。买卖这么轻易胜利，想必是要少了钱。但是，再一想，三间房，并且在乡间，一万元该当不算少。管它呢，先进一万再说别的！“甚么时候搬出去？”
丁主任爱钱，秦妙斋爱名，固然所爱的分歧，但是在内心上二人有极附近的处所，就是不吝用卑鄙的手腕获得所爱的东西。是以，丁主任常常对妙斋颁发些难以入耳的最轻贱的定见，妙斋也好好地静听，并不觉得光荣。
丁主任的脸也增加了赤色。他悔怨前几天那样冷酷了秦妙斋，现在只好一口一个“艺术家”地来赎罪。谈过一阵，两小我密切得很有些像双生的兄弟。最后，妙斋要立即策动他的朋友：“我们顿时巡查，一向放到江边。他们倘使真敢派来新主任，我就会教他如何来，如何滚归去！”同时，他调集了全部职工，在大厅前开会。他蹬在一块石头上，声色俱厉地演说了四非常钟。
秦妙斋觉得是他本身的朋友呢，他立在藤萝架旁，等着和他们打号召。他们走近了，不了解。他还没动，要细细看看阿谁女的，对女的他特别感受兴趣。阿谁大汉，仿佛走得不耐烦了，想赶到前边来，但是石板路很窄，而夫役的担子又微微地横着，他不轻易赶过来。他想踏着草地绕过来，但是脚已迈出，又收了归去，仿佛很怕踏损了一两根青草似的。到了藤架前，女的立定了，无聊地，含怨地，轻叹了一声。夫役也立住。大汉先往四下一望，而后挤了过来。这时候，太阳上面的雾正薄得像一片飞烟，把他的眉眼都照得发光。他的眉眼很清秀，但是像受过多少甚么无情的折磨似的，他的漂亮只是一点残存。他的脸上有几条来早了十年的皱纹。他要把脸盆递给女人，她没有接取的意义。她仅“啊”了一声，把手缩归去。大抵她还要夸奖这农场几句，但是，跟着那声“啊”，她的高兴也就收敛归去。阳光又暗了一些，他们的脸上也暗淡了很多。
妙斋闭了眼，“好啦，一言为定！我给爸爸打电报要钱。”
渐渐地，丁主任探听出来：那两个被捕的人是有汉奸的怀疑。他们的确和妙斋没有甚么友情，但是他们口口声声叫他艺术家，因而他就接待他们，乃至于答应他们住在农场里。常日固然不负任务，但是一出了乱子，丁主任觉出本身的任务与身份来。他仍然不肯劈面奉告妙斋：“我是主任，有人来往，该抢先奉告我一声。”但是，他对妙斋越来越冷酷。他想把妙斋“冰”了走。
“没有行李，我只要一身的艺术！”妙斋对劲地哈哈地笑起来。
“我？”丁主任不知如何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