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铁马叮叮铛铛地响,父亲斜躺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目不转睛地看,仿佛没有听到通报的声音和我的脚步。
我从雍宁宫里出来时,宫道已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压断的虬枝盘在雪地上,黑压压一片。
皇后道:“多谢太子了。”
“父皇召儿臣何事?”
他笑了笑,有了些奕奕的神采:“我觉得你会说给陆家昭雪。”
我不得不承认他夙来是一个好教员,并不鄙吝在说话中改正我的弊端。
宣泽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对我说:“重华,我很抱愧。”
“殿下,陛下唤你到沉香殿里去。”
祖母的身子现在已经非常差,我常常站在长青宫的暖阁里,脚下虽不游移,却不肯昂首直视她斑白的头发和欣喜的笑容。她的皱纹在这两年一下子变得很多,我不在她身边数年,她仿佛也不如何悲伤,但我晓得白叟们的悲伤,都是不会跟长辈说的。人变老只需求很短的时候,我没有见过有人一夜之间青丝成雪,却感觉悲惨到深处,你不会去在乎他表面的窜改。那是一种从心底缓缓升腾出来的感受,让人如同一脚踏进一个装满冰块的房间。
父亲放下书,我扫了一眼,竟是一本词集。他年青的时候有一副好皮相,流连京都闺秀花丛中却从不爱姑息她们的爱好读诗词,现在闲下来,反倒甚么都肯做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母亲旧时的寓所沉寂得连鸟都不会飞出去,逶迤的宫墙把这里围得像一座樊笼。
我拂袖道:“父皇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儿臣敢在这个时候替他们昭雪?”
“我本想比及来岁春季,但现在看来不成能了。重华,你的字是你先生取的,你怨我也就罢了,怎能让令介玉绝望?我不消看都晓得他教了你甚么。你小时候骂虞舜虚捏造作,可此后,”他重重掩口咳了一声,“此后,还不是要朝着这条路走下去。重华之年,放勋之世,文德仁知,不都是踩着那些你所鄙夷的东西才达到的?我只想奉告你,当你做了几年国君,眼里看到的是天下,而不是一小群人……乃至他们的性命。”
父亲长眉一舒,仿佛很惊奇:“重华,我能够包管你十年后的手腕比我用过的更狠,你记着刚才说过的话。”
风卷着雪片悄悄地落在伞上,纤细的声音衬得伞外的天下格外萧瑟,放眼望去,宫宇皆白,树影皆黑,六合俱静。
贴身女官送我拜别,她坐在榻边幽幽地低语:“人各有命……太子殿下,望你今后坐在我这张榻上的枕边人,不要落得我如许的成果才好呢。哎,希音,你说我能看到这孩子几天?真不幸啊。”
她不知在不幸本身还是孩子。
宣泽叹了一声:“你如许说,是要我代侯爷忸捏至死么?”
我与宣泽在长青宫别离。九岁开端我们每年一同进入陆家军四个月,日日盼着能回繁京,而当我们但愿再看一眼那黑红相间、在北风中飘展的军旗时,却晓得那些经历过的冗长光阴毕竟是回不来了。
我嘲笑道:“都知担忧甚么,不是另有太上皇这个位置么!谁奉告你陛下福泽短了?”
我立即道:“不劳父皇操心。”
“孤会对这个孩子尽到兄长的任务。”
又是大雪。
“尊皇后为皇太后,加封母妃。”
固然我只记得母亲抱着我时和顺斑斓的样貌,却从宫中白叟们那边听来她是一个多么仁慈而纯真的女子,仁慈而纯真,就意味着她必定命不久矣。
元皇后穿戴一袭秋香色的宫裙绣着小儿的肚兜,她身子渐重不便站立,也无需向我欠身。
屋里的窗子都翻开通风,冰冷而清爽的气流涌出去,炭炉里披发的热气几近被逼了归去,兽嘴里袅袅上升的淡烟也被吹得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