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好胡思乱想,秦妈妈兀自晃了晃头,笑着转过身取出笸箩里的针线,凑着如豆烛火,眯缝着眼,舌头濡了线头,详确而艰巨地做起女红来。
“是”
女娃娃乐得直鼓掌掌,手心拍得血红,“嫁奁,嫁奁,少年郎,水儿要嫁少年郎。”
扶柳扬花,赛金三月。
男人的长手指扫过下巴平整的髭须,含笑应道,“水儿是爹爹的独女,秋府的主子,莫说戋戋一块铁玉牌,待你出嫁时,整座秋府就是你的陪嫁。”
狄应搓了搓脸,复苏几分,打着长长的哈欠,挪移了双腿,“也好,我先躺会儿,夫人醒来唤我。”
揉了揉眼皮,滚出几滴酸泪,轻手重脚地凑到床边,平躺眠床的尤良呼吸安稳,胸口起起伏伏,律动有力,秦妈妈安下心来,又想起早些时候,夫人无缘无端昏迷畴昔,当真吓坏了她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婆子,还是老爷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知夫人只是昏睡罢了,虽此事经不起揣摩,此中必定有异,但看夫人安然无恙,她这打水桶的心口也安稳了大半。
尤良防备不及,又被扣住了手脚,只得眼睁睁看着男童不见了脑袋,缩入了肩膀,两腿间只剩半截身子,终究,连两只冰冷的小脚都没了踪迹,接着,翻天覆地一阵肚痛,痛得浑身抽搐,却哭喊不得。
狄应合衣躺下,盖了丰富柔嫩的皋比大氅,本就心神怠倦,不消半晌,便昏昏沉甜睡熟了。
“滚……快滚蛋!”,尤良四肢被肉眼不成见的神力死死扣住,转动不得,只得冒死喊叫,费尽了力量,却只收回微小的气声,急得她青筋暴突,头昏脑涨,“贱种,死不足辜!别来缠我!”
“你呀――好不知羞,”笑骂一句,男人取过铁玉牌,打量一番,叹惋一声,“确是个宝贝,我倒是个短折鬼,可惜啊可惜,爹爹送你的生辰礼――末端成了旁人的掌中物,无缘啊无缘。”
“大娘,丰儿要吃肉,吃大肉。”,稚嫩的男童趴在尤良的肚皮上,巨大的脑袋支撑不住,压着交叠的手臂,撅起小嘴在撒娇。
“不――”,男人高深地摇了点头,指着本身的喉咙,说道,“它在这儿。”,话音刚落,菱唇半启,捏起铁玉牌便往口中塞,塞不进,嘴巴就张大了些,仍塞不进,又张大些,直至最后,俊朗的面庞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两侧唇角扯破,鲜血如对喷的水注,漾开了两朵贴合而素净的花,铁玉牌卡在了男人喉口,进退维艰,颀长而文雅的脖颈上印出了铁玉牌上浑然天成的交叉纹路。
尤良没来得及歇口气,正迷惑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低头看去,比如天降惊雷,恨不能昏死畴昔。
男人目光落到女娃娃脸上,含笑着,问,“你可知它去了那里?”
“老爷还没返来?”,啜饮了两盏梨汤,秋云水缓过劲,摸着身边的半边空床,问。
锦被下,尤良十指成抓挠之势,如鹰隼撕扯碎肉,使力绞弄着被面,安静的面皮下有条肌悄悄抽动,牵拉了嘴角张张合合,似在暴虐谩骂,又似嘀嘀咕咕默念着甚么。
精力头聚到了针尖上,有些藐小的响动不免就忽视了。
“爹爹!”,睡得深沉的秋云水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着,伸出双手,还好,还好,没有赤红的血肉,没有腐败的肚肠,都是虚幻境境,还好。
压枝摇了点头,欲言又止。
“铁玉牌,铁玉牌……”,秋云水躺在眠床上,手指攥紧了光滑的被褥,气若游丝地呢喃着。
脖间挂了长命锁的女娃娃走起路来,摇摇摆晃叮当作响,曳地长裙扫过光亮如镜的大理石路铺,咯咯笑着钻进了满目慈光的中年男人怀中,嫩藕般的赤手指捏起腰间的腰牌,双臂裹在怀中,仰着肉乎乎的小脸,“爹爹但是应了水儿的,不准忏悔,待水儿及笄,铁玉牌便要送给我作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