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儿忽的叫声:“妈妈,寇大官且是有子有财,只是没寿。我和他小时同窗读书,我还大他五岁。他老子叫做寇铭,当时也不上千亩地步,放些租帐,也讨不起。他到二十岁时,那铭老儿死了,他掌着产业,实在也是他一步好运。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奶名叫做穿针儿,却倒旺夫。自进他门,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无益,做着的赢利,被他现在挣了有十万家私。他到四十岁上,就转意向善,斋了万僧,不期昨夜被强盗踢死。不幸!本年才六十四岁,恰好享用,何期这等向善,不得好报,乃死于非命?可叹!可叹!”
垂垂天晚,听得楼头起鼓,火甲巡更。捱至四更三点,行者见他们都不嗟叹,尽皆睡着,他暗想道:“师父该有这一夜监狱之灾,老孙不开口折辨,不使法力者,盖为此耳。现在四更将尽,灾将满矣,我须去办理办理,天明好出牢门。”你看他弄本领,将身小一小,脱出辖床,摇身一变,变做个蜢虫儿,从房檐瓦缝里飞出。见那星光月皎,恰是清和夜静之天,他认了方向,径飞向寇家门首,只见那街西下一家儿灯火敞亮。又飞近他门口看时,本来是个做豆腐的,见一个老头儿烧火,妈妈儿挤浆。
二子听言,认了实在道:“母亲既然看得明白,必然是了。他四人在我家住了半月,将我家流派墙垣,窗棂巷道,俱看熟了,财动听心,以是乘此夜雨,复到我家,既劫去财物,又害了父亲,此情何毒!待天明到府里递失状坐名告他。”寇栋道:“失状如何写?”寇梁道:“就依母亲之言。”写道:“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行者打死我父亲。”一家子吵喧华闹,不觉天晓。一面厢传请亲人,购置棺木;一面厢寇梁兄弟,赴府投词。本来这铜台府刺史正堂大人,平生允直,生性贤能。
三藏师徒们将着金银服饰拿转,正行处,忽见那枪刀簇簇而来。三藏大惊道:“门徒,你看那兵器簇拥相临,是甚好歹?”
行者一一听之,却早五更初点。他就飞犯境家,只见那堂屋里已停着棺材,材头边点着灯,列举着香烛花果,妈妈在旁哭泣;又见他两个儿子也来拜哭,两个媳妇拿两盏饭儿进献。
少年向雪案攻书,早岁在金銮对策。常怀忠义之心,每切仁慈之念。名扬青史播千年,龚黄再见;声振黄堂传万古,卓鲁重生。当时坐了堂,发放了一应事件,即令抬出放告牌。这寇梁兄弟抱牌而入,跪倒高叫道:“爷爷,小的们是告强盗得财,杀伤性命重情事。”刺史接上状去,看了这般这的,如此如彼,即问道:“昨日有人传说,你家斋僧美满,斋得四众高僧,乃东土唐朝的罗汉,花扑扑的满街鼓乐送行,如何却有这般事情?”寇梁等叩首道:“爷爷,小的父亲寇洪斋僧二十四年,因这四僧远来,恰足万僧之数,是以做了美满,留他住了半月。他就将路道、门窗都看熟了。当日送出,当晚复回,乘黑夜风雨,遂明火执杖,杀进房来,劫去金银财宝,衣服金饰,又将父打死在地。望爷爷与小民做主!”刺史闻言,即点起马步快手并民壮人役,共有百五十人,各执锋利东西,出西门一向来赶唐僧四众。
虽有几件布衣,虽有个引袋,俱不值钱,只见几层油纸包裹着一物,霞光焰焰,知是好物。抖开看时,但只见:奇妙明珠缀,希奇佛宝攒。盘龙铺绣结,飞凤锦沿边。众皆争看,又轰动本司狱官,走来喝道:“你们在此嚷甚的?”禁子们跪道:“老爹才子却提控,送下四个和尚,乃是大伙强盗。他见我们打了他几下,把这两个承担与我。我们翻开看时,见有此物,无可措置。若世人扯破分之,实在可惜;若独归一人,世人有利。幸老爹来,凭老爹做个劈着。”狱官见了,乃是一件法衣,又将别项衣服,并引袋儿通检看了,又翻开袋内关文一看,见有各国的宝印花押,道:“早是我来看呀!不然,你们都撞出事来了。这和尚不是强盗,切莫动他衣物,待明日太爷再审,方知端的。”众禁子听言,将承担还与他,还是包裹,交与狱官收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