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的呼吸窒住了，他不知这男人想做甚么，他听丫环们说过，夏季夜里，总有人下山来买小孩，再送到山上去，供奉给妖怪吃掉，他本能地产生了惊骇。
夜渐深，段岭的满身几近要冻僵了，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成为白雾，氤氲而升，雪花在这气味里穿越飘移。他胡想着甚么时候雪能停，面前呈现一轮太阳，就像无数个夏季凌晨时，日光初现。
段岭腹中打鼓，朝馄饨摊上望去，那名唤郎俊侠的男人停下脚步，沉吟半晌，而后把他放下，摸出几个铜钱，扔进馄饨摊前的竹筒里，收回“当啷啷”的声响。
“在这儿等我，我去办点事。”郎俊侠以裘袄裹着段岭，扶他上马去。
段岭侧躺在地上，微微抽搐，面朝门外，满身冻得僵了，他艰巨地坐起，男人走出去，跪在他的身前，细心打量他的面貌。
“嗳。”段夫人说，“大人，您总得给我个说法罢。”
天光渐暗，冷寂无声，汝南城中，千家万户点起暖和的黄灯，房顶覆盖着一层温和的雪被。唯独段岭仍在柴房中颤抖，他饿得神态不清，面前都是混乱纷杂的画面。
“四百两。”段夫人终究开了一口价。
“不必惊骇。”男人把段岭挟在胳膊里，降落的声音答道，“我不会将你送去喂妖怪。”
“你没事罢？”外头小孩喊道。
段夫人笑吟吟道：“这黑灯瞎火的，走哪儿去？不如留下住一夜？”
男人再次堕入了沉默，段夫人看这风景，明白此人明显是只筹算付笔银两，结清这笔哺育债，不说本身的身份，也不管后续如何，统统全扔给段家。
亡国生春草，离宫没古丘。
时而是故去母亲的双手，时而是段家夫人的斑斓袍子，时而是管事狰狞的脸。
他抱起段岭，在段夫人思疑的目光中，将他抱出了门。
段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点过往客商的倒卖买卖，有一产业铺、一家油坊，当家的不到三十五便得了痨病，一命归西。百口高低尽靠夫人办理着。
管家取来出世纸，顺手交给那男人。
“我不去喂妖怪，别卖了我！别――”段岭一头朝桌子底下钻，男人手却更快，一把揪住了他，紧接着扣起苗条手指，在段岭腰间一弹，段岭便直挺挺地跌倒在地。
好一会儿后，段夫人查探那男人神采，见他已伸手入怀，取出数张花花绿绿的银票。
管家又递了张纸过来，那男人看也不看，收了起来。
“卖――馄饨喽――”
“出世纸在这儿。”段夫人又说。
段岭感遭到先前的药在喉咙里化开，腹中垂垂地有了暖意，力量仿佛又返来了，他靠在男人胸前，面朝段夫人，却不敢抬眼，视野里只要铺罗床那花团锦簇的一小块。
“吃饱了？”郎俊侠问，“还想吃甚么？”
“可现在我连您的名号都不晓得。”段夫人又说，“这么稀里胡涂地交给您，来日地府之下，可如何朝段小婉交代呢？您说是罢？”
段岭想起一个故事――传说在城外的黑山谷里，有前朝起争端被杀的江湖客，埋在山里烂了上百年，等着小孩儿出来就找替人。他们先变成人，个个俊美无双，武功高强，找到小孩儿后，便带到坟里去，暴露烂脸，吸小孩儿的精气。
“出来！”马夫粗声粗气地说。
“本来呢，我段家是决然不会收下这孩子的。”段夫人笑吟吟道，“当年他娘怀着他回家，冰天雪地的，也找不到个去处，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住下来，可就没完没了的。”
“夫人。”那男人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