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桃桃的肚子却毫无动静。桃桃天然受不了大太太、二太太剜人的目光。三太太的目光暖和,每次瞟她的肚子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一样让她浑身不安闲。土司府上的老妈子、帐房先生,有些在土司府上做了十年、二十年,都不好惹,特别是几个见风使舵的仆人、丫环和仆人,一个个怪里怪气的,就像她是扫帚星。
一天,桃桃去娘家返来,在桥头碰到正往县城去的土司大老爷。土司大老爷见了她,跳上马来,喊了一声:“桃桃。”
“坐下,坐下。”土司大老爷让桃桃坐下,把笼子放在桃桃身边,笑道:“你看看,是鸟么?”桃桃斜眼细看,欣喜道:“呀,是一只山鸡呢!”
“没有。”桃桃道。
“小天使,过来,过来。”桃桃又揉碎了一块点心放在手心上,伸手到小山鸡面前,说:“吃,再吃一点。”小山鸡没有再吃,它一下子跳到了桃桃的手掌上。“哎呀呀,你这个小天使,胆量不小哦。”桃桃一边说,一边谨慎翼翼地把手抬起来,举在面前看了好久才说:“给你取个名,叫天使。如何?”
第二天上午,阳光暖和。人们该忙甚么就忙甚么去了,只要桃桃闲着。阳光下,桃桃慵懒地纳着鞋底,除了拉线时的沙沙声,桃桃悄悄地坐在紫色竹(紫竹--湘西特有种类)椅上,就如同悄悄的土司府大院。土司大老爷提着一个笼子,走到桃桃面前,停了下来。桃桃一眼认出那双圆口棉鞋恰是她做的,头也不敢抬,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低眉扎眼地说:“爹,遛鸟去?”
只要土司大老爷--李德福的目光是慈爱的、豁达的。他随时随地的点头一笑,都让桃桃内心暖洋洋的。
没了风吹日晒,没了田间劳作及家务活计的艰苦,桃桃的皮肤仿佛更白净了,身子也胖了些。不过,和本来红扑扑的面庞比,多了些惨白和踏实。没有嫁到土司府上时,桃桃有事没事和奶奶唠叨个没完,和娘亲热也好,辩论也好,话张口就来,和四个一个比一个猴精、调皮的弟弟更不消说,分的花生或黑豆少了一颗,或者该谁去倒泔水,凡事皆能够大喊小叫吵翻天。当时候,她活很多么实在!--别了,无忧的童年;别了,无忧而爱梦幻的少女期间;而现在,有谁和她说话?有谁和她辩论?这个又聋又哑的花痴哑巴大哥,除了会对她“哦欧哦欧”,甚么都不会。
结婚那天早晨,桃花丫头见哑巴大哥睡得那么香,高兴极了。她想,如果他每晚都睡得那么香,忘了她的存在,那该多好。成果如她所愿。第二天早晨,他还是睡那么香。桃花丫头又高兴了一天。第三天,她起了狐疑。第四天,哑巴大哥仍然老诚恳实睡在她身边,碰都不碰她一下。她半夜醒来,侧过身细心打量,他鼻息安稳均匀,一点鼾声都没有。哪像他老爹,鼾声穿过几道门,震得耳膜都痛。看着看着,心性仁慈的桃桃俄然发明,哑巴大哥长得很都雅,嘴巴、鼻梁、额角,砥砺得有棱有角。他若不是又聋又哑和花痴--哦,花痴仿佛没了--那该多好。
土司大老爷“哦”了一声,说:“那就快归去吧。”桃桃走了几步,土司大老爷又说:“擦去泪,让人瞥见不好。”
桃桃常想,之前哑巴大哥见不得她,一见利市舞足蹈,吵嘴流涎,就像发情的公牛。在郊野里,如果哪天身边又没人,被他堵住,岂不被他撕碎咬破?那一次,在墙角,剥她裤子的行动实在粗暴下贱。可现在,每天和他睡在一起,他却甚么都不会了……
桃桃望了一眼土司大老爷,正与土司大老爷的目光相遇。桃桃的脸一红,心怦怦地乱跳起来。--停了一会,土司大老爷说:“桃桃,你和狗儿(大儿子属狗,因此奶名叫狗儿。)该要个孩子了。”桃桃低着头,看鞋尖老半天,眼泪吧嗒吧嗒,便不由自主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