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脚,兰儿慵懒地回到床上躺下。她刚闭上眼,俄然瞥见陈先生急仓促像个没头的苍蝇跑来跑去。他是不是找她,兰儿不敢必定,只是他张嘴喊叫的口型就像叫“兰儿”。兰儿躺在寨前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丫,斑班驳驳洒到石板上。兰儿躺上来时,阳光早就把青石板晒烫了,有股炙热,让她翻来覆去总躺不平稳--现在却好似有千只万只蚂蚁在身上叮咬难受得很。这时跑来跑去的竟然不是陈先生了,而是早上见着的那很多个乌衣女郎。乌衣女郎们的头一个个都成了苍蝇头。她们跑起来,黑竹纱衣高高飘荡,哗啦啦作响。响了一阵,响声变成了木屐敲石板的橐橐声,这声音本来整齐齐截,可快速又变成了缫丝厂机器的轰鸣声,在机器旁繁忙的乌衣女郎们俄然一齐回过甚来,一个个变成了狰狞可怖的白脸披发女鬼……
兰儿又闭上了眼。心想,戴教员留给她的字条,内里说“我们陪你吃”,这个“我们”,包含陈先生么?陈先生说“中午我们请老板的mm用饭”,这个“我们”,又包含戴教员么?这两个“我们”能联络起来吗?真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叮铛铛声。凤姐手脚敏捷,一道道甘旨,转眼工夫,就给端了上来。兰儿瞟眼望了望,哟,满满一桌子呢。这菜为何做得如此之快?兰儿想了想,哦,三哥不是说热菜么?想来这菜都是中午做好的。中午做好了,都没吃,必然是与她抱病有关。兰儿想通了,但眼皮沉重,仍然没有最后想通,便又睡了畴昔。
毛巾,软软而又暖和的手时不时就碰到了她的额头。兰儿想,戴教员的手如果全部搁在她脸上,不拿走该多好!她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谢了。
兰儿惊叫一声,从青石板上跳了下来。这一跳,兰儿从梦中惊醒过来。她随即听到有人说:“兰(花)儿烧得短长,特长巾给她敷点冷水。”过了一会,一张湿漉漉、冰冷凉的毛巾敷到了兰儿的额头上。兰儿感觉通身的炎热顿时消去了很多。又有人说:“吃药了吗?”“吃了,吃了退烧药。”有人答道。有人接着说:“注射退烧才快。”“你觉得净水塘镇是长沙呀?西药还没有提高到这里呢。”是另一小我的声音。“烧一烧,长一长,功德呢。”“都十九岁了,还长?”兰儿听清楚了,说话的有男有女,女的是戴教员和凤姐,男的是三哥四哥,另有一个,是谁?莫非是陈先生?
“我要回家!”兰儿又说了一句。嘉武说:“让兰儿归去吧。”戴教员说:“镇上抓药便利,就让她在我这里养病吧。”文仲说:“家里备有退烧药,还是让她归去吧。不然,你如何忙得过来?”戴教员想了想,说:“也是。”凤姐说:“这么晚了,上哪叫车去?”文仲笑了,说:“兰儿打小在我背上长大,背归去不就成了。”文促说完,蹲到了床边,说:“兰儿,起来吧。这回四哥想偷懒都不成了。”兰儿被戴教员搀扶起来,有气有力地朝大师强挤出一个笑容,软绵绵地趴到了文仲的背上……
不知又睡了多久,兰儿被辩论声惊醒。她侧身朝外一看,又看到了昨晚的景象。只是火油灯下不是书,是酒菜。能够是喝了酒的原因,三哥和四哥争得脸红脖子粗,没了昔日的温文尔雅。哑巴大哥和二哥(文斌)自是均不在场。这时,兰儿听到戴教员说:“反动不是温良恭俭让,是一个阶层颠覆一个阶层的暴力行动。”戴教员说这话时,脸上仍然是浅浅的笑。那安静,没有一点三哥和四哥一冲动就拍案而起的架式。